整個宴席間,不管韓藝說什麼,都博得眾人的喝彩,這與韓藝在長安可真是截然相反,在長安韓藝不管說什麼,特彆多人反對,甚至可以說韓藝在許多人的眼中就是一個怪胎。
這都已經不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了,簡直不可思議。韓藝甚至都感受到一股騙局的味道。
說真的,他與這些人不太熟,大部分都叫不出名字,就是當年簽訂牧場協議的時候見過幾麵。
可是他們表現出來的熱情,完全就是將韓藝當成是救世主。
韓藝不弄清楚這一個原因,這酒真是沒法喝了,經過幾番試探,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為胡漢之間構建出了一座橋梁,這一座橋梁就是商業文明。
自古以來,如何區分胡漢,不就是憑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來了區分。
中原禮教出自於農耕文明,你用中原禮教去統治遊牧民族,這裡麵總會有衝突的,因此遊牧民族很不喜歡中原官員,你那一套完全不適合我們,我們從生下來就習慣這樣,你們偏偏要將我們改成那樣,信仰、傳統統統都得拋棄,這要不發生衝突,那真就是怪事了。因此中原人士總是將遊牧民族視作不可教化的民族,其實這個是有所偏頗的,最為突出的就是中原女子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待嫁閨中,視為大家閨秀。
可遊牧民族本就是流動的,女子不可能不出門,我家一年搬N次家,我天天都得出去見人,都得跟部族的男子交流。
這兩種文明是因地適宜,不可能變成一種文明,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構建出第三種文明來將兩者聯係起來,能夠讓兩個民族有著共同的文明,這樣才能融合在一起,才會有共同的語言。
商業文明無疑是最好的。
首先,沒有哪個民族是離得開商業文明的,而且在商業文明之中,講究的是平等、公平,這個就能減少相互間的歧視,我是來買東西,你是來賣東西,隻要我有貨,你有錢,那就行了,我管你是誰,關係是非常平等的。
以往漢人來漠北,是不討人喜的,反之亦然,你看我不爽,我看你也不爽,但是這一回大規模商人到此,卻贏得了草原民族的好感,相處的非常融洽,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仇人來得,其樂融融,打成一片。道理很簡單,中原商人帶來了胡人需要的貨物,而中原商人也從中得到了豐厚的利潤,利益將他們綁在了一起,缺一不可,那為什麼要討厭對方。
因此韓藝的商業政策,在草原的反響那是極好的,比長安要好得多了,不管是酋長,還是普通百姓,都完全遵從韓藝的商業政策,尤其是以兀可烈為代表的粟特胡人,他們本來就是遊牧文明中的商業民族,他們天生就是商人,因此他們是堅定的支持韓藝,韓藝說修路,他們甚至不惜自己花錢修路,因為他們認同韓藝的觀點,要致富就必須先修路。
再來,就是方才蘇定方說得,就是中原商人為什麼來這裡,不都是是韓藝建議的,而且還限製他們儘量雇傭當地百姓,不能隨便亂招人,他們由開口閉口都是韓小哥要我們這樣做,要我們那樣做,韓藝的事跡也推廣開來,甚至於韓藝的一些思想,都傳到了這裡來,並且深得當地百姓的讚同,在長安的話,因為士農工商的原因,導致韓藝還得非常委婉的講述自己的主張。
但是胡人沒有這個概念,他們覺得韓藝真是太厲害,一個農夫賺這麼多錢,製造出這麼多精美的商品,絕對是屌絲逆襲,富人學韓藝致富,窮人簡直就將韓藝當成是精神的支柱,韓藝的逆襲,對於窮人而言,是非常大的激勵。
整個宴會下來,都是感激和感恩。
說句稍微誇張一點的話,韓藝要在這裡待上幾年,可能真的被擁護為可汗。
宴會結束之後,他們就回去了,讓韓藝好好休息,真是體貼的要命。當然,他們來這裡,可不是光顧著給韓藝接風洗塵的,他們還是希望能夠得知一些朝廷政策或者是韓藝的一些建議,而韓藝如今也已經來了,不可能明天就走,他們也不急於這一時。
而韓藝與蘇定方、裴行儉則是來到後堂坐下,他們兩個在宴會上基本上沒有說什麼話,他們的威信是有,但是非常有局限性,而這些人都是來自於草原各個部落的酋長,是很難將他們馴服。
“呼---!”
蘇定方輕輕吐了口氣,這宴會開得真夠累的,耳朵都起繭了,又滿眼笑意的看著韓藝。
韓藝鬱悶道:“老將軍,你彆這麼看著我,我現在可都還納悶著,這簡直都不可思議。”
蘇定方道:“不瞞你說,我們也沒有料到會變成這樣。”
裴行儉笑道:“不過這樣也好,萬一出什麼事,還有你可以鎮住他們。”
韓藝嗬嗬道:“裴將軍,你可不能這麼想,你才是這裡的官員,而不是我。”
蘇定方對於這事倒不感興趣,正色道:“韓侍郎,關於吐穀渾那邊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來這裡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跟你們解釋這事。”
韓藝又將整件事的過程告訴了他們。
饒是蘇定方聽得都是汗毛豎立,道:“這祿東讚還真是好狠,竟然想同時刺殺吐穀渾可汗與我大唐宰相。”
韓藝苦笑道:“你也想不到吧,我也沒有想到,也正是因為沒有人敢想,就他祿東讚敢這麼做,因此他成功了,我如今都也隻是猜測,並無任何證據可以指證祿東讚。”
可是話說回來,就算他們有證據,他真的會拿出來嗎?
他知道估計也不會,因為拿出來的話,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大唐認慫,那他丟臉丟大發了。另一種則是大唐出兵,這又是他萬萬不想的。
裴行儉道:“其實這些年來,吐蕃一直對吐穀渾虎視眈眈,這一回不惜冒著這麼大的代價,我看吐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一旦讓吐蕃占領了吐穀渾,便能扼住中原通往西北的咽喉,但是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想進軍中原,因為中原有難的話,西北諸部落又能調集多少兵回援,又有多少人會真心實意的去救援中原。扼住這個咽喉,對於進軍中原倒是沒有多大的作用,但是如果祿東讚是想要圖謀西北的話,那麼,要能夠先扼住這個咽喉,就能夠斬斷中原與西北得聯係。”
不虧是裴家的人,果真非同一般。韓藝笑道:“要是朝中大臣都能與裴將軍一般想,那便好了。”
裴行儉哼了一聲,“如今朝中奸臣當道,他們隻知道貪圖享樂,又豈會去在意這些。”
他說得當然是李義府、許敬宗等人,他為什麼會來這裡,不就是被李義府他們給貶來的麼,而且,還就是因為說了一句帶有主觀的話,他心裡能不生氣麼。當然,他之所以敢這麼說,那是因為他出身貴族,這以前一直都是貴族與君主統治天下,那貴族當然不怕,該批評就得批評。
可蘇定方是出身寒門,好不容易混到今日,他當然不想得罪李義府他們,他功勞再大,李義府弄他還真是隨隨便便,因此他有些忐忑的看著韓藝。
韓藝隻是笑著點點頭,他不可能跟著裴行儉一塊罵,但是他點頭無非就是表示我是跟你們站在一邊的,我不會去告狀的。
蘇定方心中鬆了口氣,忙轉移話題道:“既然吐蕃已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我大唐何必還一再忍耐,我大唐國力遠勝於吐蕃,與其放任吐蕃背後捅刀子,還不如先下手為強。”他作為武將,不打仗哪能立功啊!
韓藝笑道:“老將軍,一個富人天天大魚大肉,吃得是人高馬大,又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一個窮人有上頓沒下頓,孤零零的一個,骨瘦如柴,弱不禁風,敢問老將軍,如果他們兩個決一生死,你認為誰會贏?”
蘇定方先是一愣,道:“自然是富人能夠打得贏。”
裴行儉道:“我認為是窮人。”
蘇定方好奇道:“為何?這窮人弱不禁風,怎還打得贏?”
裴行儉道:“老將軍,窮人敢於與之拚命,反正他也就是爛命一條,而富人有錢又有家室,自然比較惜命,顧慮也比較多,如果隻是爭鬥打架的話,那富人能夠打得贏,可是一旦到了搏命的地步,那隻怕窮人要贏。”
“裴將軍言之有理!”
韓藝笑著點點頭,道:“吐蕃都是奴隸在打仗,死一些奴隸,對於吐蕃而言,算不得什麼,隻要奴隸主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利益,因此他們才敢於挑起戰爭。但是我們大唐那可都是軍籍戶,是普通的百姓,這上有父母,下有兒女,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家人恐怕都得陷入困境,死一個百個,可就是一百戶人家,那一萬個,十萬個呢?再上我們大唐人口本就不多,可是死不起太多百姓呀,!
隋煬帝三征高句麗,導致十萬中原子弟葬身於高句麗,這直接引爆內亂。而且吐蕃雖然國力不如我大唐,但是軍事方麵可不比大唐差,還要遠勝於高句麗,這一旦打起來,可能會將我們大唐積累的那一點點家底都給拚光了,吐蕃本來就窮,再窮也就那樣,而我大唐不同,因此怎麼算,我們都是輸家,吐蕃那塊地有什麼,鳥都飛不上去,我們能夠得到什麼?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
“韓侍郎之言,我可不敢苟同。”蘇定方手一抬,神色嚴肅道:“這兵法有雲,以攻代守。我們進攻吐蕃,是基於吐蕃想圖謀我大唐的西北地區,依我看來,吐蕃的野心不小,這一戰是避無可避的,與其養虎為患,受製於人,還不如先發製人,將其徹底消滅,永絕後患。”
裴行儉也道:“蘇將軍說得是,我也以為早開戰,我們勝算更高。如今司空還在,可以很好的製衡朝中的奸臣,可是司空年邁,這萬一......隻怕朝廷會更加不想開戰了。”
靠!你當我不存在啊!罷了,這一回讓祿東讚擺了一道,我哪還有臉傲嬌。韓藝點點頭道:“我也讚成大唐與吐蕃一戰,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這一山不容二虎,但是我卻認為這一戰宜遲不宜早。司空雖然年事已高,但是祿東讚可也不小了,我此番跟祿東讚交手,此人才智,膽識、謀略皆是不凡,與之為敵,非明智之舉,可能也隻有天可汗能夠壓製住他。如果能夠等到他死後,再開戰,哪怕吐蕃勢力強大許多,我們的勝算至少也得提高五成。”
蘇定方怫然不悅道:“韓侍郎,你這話就有一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不會將希望寄托在祿東讚的壽命上麵。”韓藝說著又道:“不知二位可有聽過一句話,喚作----大國不善權謀。”
“大國不善權謀?”
蘇定方、裴行儉皆是一愣。
韓藝點點頭道:“如果我的戰馬是吐蕃的一百倍,我們的糧草是吐蕃的一百倍,我們的武器是吐蕃的一百倍,我們的兵力是吐蕃的二十倍,敢問二位將軍,換我坐鎮,能否打贏?”
蘇定方道:“韓侍郎,請恕老夫說句不得當的話,這打仗豈非兒戲,倘若韓侍郎從未打過仗,也未受過這方麵的教育,那麼換你還真打不贏。”
尷尬啊!
韓藝巨尷尬的看著蘇定方。
裴行儉忙道:“如此大的差距,隻要換一個懂得軍事常識的人,也能夠打贏。”
拜托!我要出手的話,還需要軍隊,幾個專業一點的老千就足以了。韓藝心口不一的點點頭,道:“就是這麼一個道理。這種懸殊的差距,還需要什麼孫子兵法,一線平推就是了,我們光射出的弓箭就能將他們給活活給困死,我們坐著吃糧食也能將他們活活餓死。所為大國不善權謀,這‘不善’指的不是天賦,而是不需要,因此才沒有這個經驗,打誰都是平推,經驗就是平推,那誰還懂得用計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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