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長老……”
對一眾洗劍池弟子來說,心情可真是一波三折。
先是看到了方原那一身浩然正意,心裡便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方原並不是他們想的那般在入魔,又見得方原浩然劍意養成,感慨之際,卻又忽然發現方原居然手持邪劍,引動了千萬劍靈,真要以劍靈之數而論魔心,他這一劍,可以比得上雪原邪劍所有人加起來都多了。
但再下一刻,卻是又發現方原施展了邪劍,但交手之中,居然做到了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將閔長老的神魂,硬生生從承天少主的邪法裡麵斬了出來,簡直讓他們瞠目結舌。
已經被煉作了劍靈,居然還能斬出來?
就算是他們洗劍池的元嬰劍仙,也做不到啊!
想要將邪劍修與劍靈一起斬殺,送他們一起入輪回,或是一起打散,而這,也本來是邪劍修最惡人的地方,往往被邪劍修奪了神魂的修士家人或是同門在為他們報仇之時,便是找到了那邪劍修,也要麵臨兩難決擇,一是要麵對已經被煉成了對方傀儡的親友,二是要報仇,便要親手將親友神魂打散,或是送他們一起進入輪回,生生世世都難以分開……
這種事,想想就受不了!
但是,又偏偏沒辦法!
而方原這般一劍將劍靈與邪劍修分開,卻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簡直超出了常理,這豈不是證明了,方原在這一劍的威力上,已經超過了他們洗劍池的元嬰劍仙不成?
而在這一刻,無論是承天劍道眾人的驚恐還是洗劍池的詫異,方原都沒有在意,隻是目光淡淡,看向了那一道空中的影子,隨著這一劍斬下,心裡也略略寬慰了許多……
“我……我怎麼了……”
而閔長老神魂被這一劍斬落,與承天少主分開,整個人也已氣息大變,像是靈性忽然回到了她的身體裡一般,隨著劍塚之中,劍氣撐起的道道漩渦,身不由己的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才慢慢停了下來,神魂漸漸凝實,臉色卻愈發顯得痛苦了起來,一片茫然與不解。
“我……我在追殺那個小兒,然後……”
她神魂波動,意識混亂,但卻在以極快的速度穩定,想起這一切。
“然後……那個小兒他引我入六絕宮……我……”
漸漸的,她記憶恢複,臉色也陡然變得憤恨無比,怒火升騰,驚人恨意引動狂風,橫掃四方,然後神念一掃,立時便鎖定到了方原的身上,眼神在這一刻猶如劍光一般直直的向著方原射了過來,厲聲大吼:“是你,害得我肉身被斬,神魂遭罰,竟淪為妖人傀儡……”
轟隆!
隨著她這一聲喊,神魂之前清光凝聚,猶乎間化作了一團清光,幾乎宛若實質也似的劍意烏雲也似的鋪展了開來,細細看去,便可見那烏雲裡麵,皆是細細密密的鋒利劍氣。
隨著她的無邊恨意,那劍意直接向著方原狂湧了過來。
這一擊裡,已凝聚了她的一身修為,居然比她作為承天少主劍靈之中還強了無數倍。
尤其是,她意識到自身已死,恨意無處發作,更是凝一腔恨意於一擊。
某種程度上講,這一擊,甚至都已經超出了她生前的實力!
“閔長老……”
洗劍池眾弟子看到了這一幕,直驚的一身冷汗都流了出來,齊齊大喝。
但這時候閔長老隻是一條想要複仇的冤魂,肉身已毀,神魂不全,恨意湧動之下,心裡眼裡,隻想將把她害成了這副樣子的方原斬殺,都沒留意到他們,又如何會聽他們的?
“報應,報應啊……”
承天少主見到了這一幕,也是大吃了一驚。
雖然承天劍道裡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劍靈被人斬掉的事情,但依理想來,劍靈被奴役這麼久,一旦壓製不住,得了自由,肯定是要反噬主人啊,這也是他們那劍道的隱疾由來,但他倒是沒想到,自己這一道劍靈與眾不同,剛一得了自由,便忽然間朝著對手撲過去了。
一時間心裡雖然還是有些心疼這道劍靈,卻也忍不住狂笑了起來。
又是一個為守所謂正道,最終將自己陷入了絕境裡的笑話啊……
對於承天少主來說,實在沒有什麼比看到了這些自詡正道之人為了所謂的道義什麼的做了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甚至還把自己搞得無比狼狽的局麵更開心的了,讓你作……
……
……
轟隆隆!
無邊劍意湧到了方原身前來,幾要將他完全吞噬,連肉身帶神魂,都絞成碎片。
望著這一幕,就連那隻白貓都忍不住抬起了頭來,吞了口口水。
但迎著這幾乎比當初她萬裡追殺自己之時還可怖的劍意,方原卻是心思冷靜了下來,目光冷冷的看著閔長老的神魂,忽然間沉聲大喝:“你這無知冤魂,有什麼臉來找我複仇?”
這一聲喝,引動了他的劍意。
那一身剛剛鎮壓了血海魔印,堅守道心,養出的浩然劍意,陡然之間暴漲了起來。
猶如一道白芒,直衝天際,摧得他青袍獵獵飛卷,而在這一聲大喝裡麵,更似乎有隱隱的金光浮沉,那皆是道元真解裡麵的金色經文,帶著種神聖氣息,飛舞在方原身周。
被這浩然劍意一振,就算是閔長老的冤魂,也忍不住微微一蕩。
那呼嘯而來的劍意,稍稍一頓,她則歇斯底裡,厲聲大喝:“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得我成為了邪劍修的傀儡,是你害得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是你害得我落入這等境地……”
“你自甘墮落,明知那些人建地宮是為了什麼,還要為他們護法,為守地宮秘密,不惜追殺我一萬八千裡,最終換來了這麼一個結果,難道還心有不甘?”
方原直迎著她的怒意,厲聲沉喝:“六絕宮之後,我便道心不穩,時生愧意,但我心間不快的,隻是借了邪劍修之手殺你,隻是促成了他們抽你神魂煉成劍靈這一件事,所以我不惜一切,也要將你的神魂斬出來,但若是論起有沒有殺你這件事……”
聲音漸沉,方原的聲音裡也帶著一絲決然:“再殺你一百次,我也不悔!”
閔長老滿懷仇恨,冤魂一條,神魂陰森,劍意激蕩。
方原這一番話,本來隻是會火上澆油,激怒冤魂,但也不知怎的,在他這般直舒心意的話痛快說了出來之後,卻自然而然的帶了一種力量,磊落光明,氣勢之強橫猶如狼煙升騰,迎上了閔長老那一身狂暴的怨氣,都毫不相讓,反而一下子在氣勢上將她壓了下去。
就連那冤屈之意,似乎也消散了不少,隻是始終還有著一股子不甘執念而已。
“閔長老……”
而在這時,那位洗劍池的劍子宣遲,也在這時候,奮力蕩起剛剛凝聚了起來的劍意,強行打入了閔長老身周,使得她注意到自己,然後強撐著道:“你們……你們在地宮裡麵做的事,劍首已經知道了,他……他老人家,將所有摻與了此事之人都逐出了洗劍池……”
“而你……你是惟一一個劍盞還留在了門中的!”
用儘了全力,他也隻是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但閔長老卻無疑明白這意思。
“是因為我已經死了麼?”
閔長老神魂怔在了半空之中,臉上似乎有些懊惱與悲苦之意。
過了很長時間,她閉起了眼睛,那半透明的麵龐之上,似乎有一縷淚痕滾落。
心間那一股子冤屈仇怨,似乎在這時候隱隱出現了變化。
“回去之後,幫我轉告劍首……”
她忽然間神魂一斂,再度凝實了不少,麵上的諸般表情都已褪去,像是做下了某個決定來,目光冷冷的看到了劍子宣遲的臉上,低聲道:“閔憐是一個罪人,不配再做洗劍池弟子!”
說罷了這話時,她神魂之力忽然燃燒了起來,劍意再度凝聚,更勝從前。
“閔師姐,你……”
那位元嬰劍仙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急大喝。
但這時候,閔長老已經已經一句話也不說,忽然間聚嘯起一身劍意,直直的卷了過來,不過一次,卻沒有卷向方原方,而是在這虛空裡一繞,直直的向著那一眾承天劍道的少主與長老襲卷了過去,這一擊裡,無疑已經動用了她所有的力量,已經算得上是拚死一擊。
“可惡,愚蠢……”
那承天少主,在閔長老的神魂被斬掉之時,便在一邊看戲。
看起來,他似乎都沒有做,隻是悠哉樂哉的看笑話。
但在他看到了閔長老的神魂,終於還是沒有向方原出手,而是挾著一股子同歸於儘之勢直向著他與四位長老卷了過來時,心裡卻也是歎了一聲,暗罵道:“這麼蠢,難怪你做鬼……”
如此歎著的同時,迎著那閔長老呼嘯而來的劍雲,他卻也毫不猶豫的一聲大喝,誦起了某種秘咒,在他的胸前那一塊朱雀神石裡麵,便忽然間流出了道道炙烈可怖的火焰,猶如一片火雲自胸前而始,漲勢燎天,層層卷卷,直向著劍塚對麵狂湧了過來。
更恐怖的是,那承天劍道四大長老,卻恰好在這火雲之前。
被那火雲一逼,四個人都是身不由己,驚恐大叫著向閔長老衝了過來。
轟隆!
那一片劍雲與火雲相撞,滔天劍氣,都向著承天劍道四大長老狂湧了過去,將他們吞沒。
於此一霎,方原身形陡轉,閃身到了金寒雪與白貓身前,橫劍於胸,摧動劍意,將這驚人的火焰攔在了外,直過了近乎半盞茶功夫,才看到眼前火意消退,被那劍塚缺口裡灌入了進來的寒風一吹,一切飛灰,蕩然無存,無論是閔長老,還是承天四位長老,都不見了。
地塚裡乾乾淨淨,空空蕩蕩,像是什麼都沒有存在過。
“閔長老她……”
洗劍池眾弟子見到了這一幕,神情驚愕,麵露悲憤之意,一個個眼睛通紅。
“她倒終究還是幫自己複了仇,也算無愧劍心!”
方原平靜的回答,手裡的邪劍放了下來,手指輕輕劃過了劍鋒。
如今看到了閔長老最後的選擇,以及那空空蕩蕩的劍塚,他心裡也有最後一縷遺憾飛逝,便仿佛道心之上的最後一絲裂痕愈合了,心裡便也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深深呼了口氣,隻覺得心間劍意充盈,似乎周圍的天地風雪,都隱隱與自己生出了某種奇妙的聯係……
道心無愧,一念通達!
他知道,自己的劍意,終於真正大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