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儒與法
李君閣哈哈大笑:“阿音啊,這史籍上的東西,可不能彆人說啥就信啥啊!尤其是古人筆記,很多都是作者道聽途說來的野史。當時這條道路是溝通川西和長安的重要通道,對於中央政府控製地方,互通有無,繁榮經濟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後人為了誇大唐玄宗的昏庸才這麼寫的,再蠢的皇帝都不可能這麼乾。”
“就好比唐人汙蔑隋煬帝開大運河是為了去揚州欣賞瓊花一樣,這事情用腳趾頭想也是不可信的!”
阿音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也是,漢娃子心眼多,漢娃子中的文人心眼就更多!”
李君閣把腦袋湊過去,低聲說道:“我對阿音一心一意,心眼一點都不多。”
阿音滿臉通紅,輕輕給了李君閣一胳膊肘:“說著說著又開始不正經了!”
李君閣哈哈大笑,說道:“感謝現在的物流發達了,要不然放在史書上,搞不好我們就是助紂為虐殘民以逞的可恥商人了。”
阿音說道:“就是,前段時間不是還有人查梁姐姐嘛,說她給老鄉打白條!有些風言風語不可信。”
李君閣摟著阿音的腰肢,說道:“玩政治風險太大,梁丫頭這是受了她爹的連累。我們還是就躲山溝溝裡悶聲發財好了,最多乾到盤鼇鄉鄉長,到時候如果有人叫你進縣城,咱就辭職不伺候!”
阿音嘻嘻笑道:“到時候我就回苗寨當寨主,順便抓個漢娃子上山伺候女大王!”
李君閣沒皮沒臉地說道:“哪裡需要抓,你們不是會下蠱嗎,到時候給我來一份情蠱就得了。”
阿音皺眉道:“淨瞎扯!你這是武俠看多了。”
李君閣說道:“可不是看武俠啊,我看的是古人的筆記,上麵說你們苗家可厲害,一般的能夠通過媒介下蠱,比如米飯,衣物啥的,厲害的隻需要看你一眼,你就中招了。”
阿音笑道:“你剛剛還說了古人的筆記不能全信,怎麼現在又陷進去了?我隻相信越強大的武器,需要的成本就越高,真要有那東西,從弄出來到對人使用肯定也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哪裡可能看一眼就害人。”
李君閣說道:“哎呀原來連你也不知道真假啊?我還想著啥時候你能給我來一份套餐,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守在你身邊了。”
阿音捂著嘴就笑,說道:“要說類似的東西也不是沒有,那就是輿論,你要是對我不好,到時候你在李家溝,在網站論壇,在苗寨都沒法見人,‘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不比蠱還厲害?”
李君閣搖著頭說道:“你要是真能做到讓李家溝人幫理不幫親,那你這村長就了不得了,將會是李家溝開天辟地第一人!”
阿音翻了個漂亮的白眼球:“李家溝的鄉親們淳樸可愛,就是一點不好,太鄉願,連你都是這樣。自己村子裡的狗屎都是香的,遇到事情不論對錯先論親疏,看似謙恭有禮,其實法製意識淡漠,你看看藥師叔跟獵戶叔那瓶酒,就這樣你還慣著!”
李君閣說道:“姐姐你要講道理,我們不能隻看這幾十年,再把曆史線拉長一些,你就能理解這樣的民風是怎樣形成的了。”
“李家溝是什麼地方?上千年來就是幾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帶,匪患深重軍閥肆掠,曆朝曆代的法律,從來就不能保護這裡的鄉親。那鄉親們該如何自保?隻能靠自己宗族的凝聚力,抱成團和他們對抗。”
“‘要得公道,打個顛倒’,既然法律從未為他們提供過保護,那他們憑什麼要守那些法律?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要我遵守你,你先得保護我,你說是不?”
“然後再轉回來看,既然法守不住了,那行事標準該如何判定呢?於是祖宗們從儒家的禮製中找到了依憑,靠禮製規範大家的行為,這樣不但增加了家族的凝聚力,也增強了自己對外的抵抗力,正是這套東西,保護了我李家溝上千年。”
“跟四爺爺讀了這麼些年的書,我認為不管是儒還是法,都是用來約束一個人的行為的,通過這兩樣,我們都能判斷一個人。”
“法判斷的是人的對錯,儒判斷的是人的好壞。”
“禮和法,在大多數的時間裡,是可以並行不悖的,隻要你遵紀守法,那你大概率是一個好人。但是兩者總會在一些時候出現衝突和矛盾。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父母貪汙,兒女是否應該檢舉揭發;子報父仇,孝子是否應該受到嚴懲。在這一點上,儒家跟法家的判定是完全相反的。就拿你爺爺來說吧,要是當年公社真上山來抓他,他逃入碧峰山裡了,換你在,是去給他送飯呢?還是給公安帶路呢?”
果然,一番話讓阿音眉頭糾結起來。
李君閣讓阿音思索消化了一會,繼續說道:“所以啊,李家溝千年以降,在法律無效的情況下,從儒家禮教中找出一套自己的判斷標準,形成這樣的民風,一點都不奇怪。加上地理環境過於封閉,這樣的傳統得以保留到了今天。其中有精華,有糟粕,既不能一口斷定它好,也不能一口就斷定它壞。”
“但是跟現在外部大環境的價值觀存在差異,這一點是肯定的。”
“那要怎麼改變這個現狀呢?直接懟過去隻會是製造緊張氛圍,讓他們更封閉更抵觸,所以還是得用春風化雨的形式慢慢來。”
“比如我們在祠堂建了機房,讓大家能看到外麵的世界……”
“比如我們製定李家溝釣魚規定的時候,廣泛吸取他們的意見,讓他們參與其中,逐漸增強他們的法律意識……”
“比如跟他們簽署荔枝包樹的協定,以文書形式落實,逐漸增強他們的契約精神,這是法律的基礎……”
“對於獵戶叔藥師叔還有你爺爺這樣的特殊人群,隻能走進他們的內心世界,了解他們的三觀,才能對症下藥,一步步將他們引導到符合現代普世道德規範的路子上來,而在這之前,我們還要給他們提供一些必要的保護……”
阿音癡癡地看著李君閣,眼神逐漸轉為敬慕:“二皮,看你一天到晚沒個形,原來好多東西想得比我都深。你不提,我都沒注意。你這才回來幾個月,這些變化已經開始醞釀發酵了。你做的好些事情,我以前都認為是有一出沒一出,現在看來挺有深意啊。”
女朋友這樣誇自己,李君閣還有些小尷尬,赧然道:“可不就是有一出沒一出嘛!我這其實都是順其自然,在有機會的時候,就順便摻雜一些東西進去。”
然後歎氣道:“其實最重要的,是改變他們的經濟基礎,要是個個都百萬富豪了,你再讓他天天下河去電魚上山去抓鳥,他隻會罵你神經病。要真到了那時候,你這村長就舒坦了,我也就可以過上我夢寐以求的混吃等死的生活了。”
阿音氣得又給了他一胳膊肘,說道:“才剛誇你兩句,又沒正型了!”
李君閣感到黑天冤枉:“這真是我的本意啊,我最初就是想著回來休息半年,跑跑山,釣釣魚的。”
阿音卻一下子有些緊張了,拉著李君閣袖子說道:“二皮,你不會還想要離開李家溝吧?”
李君閣將阿音攬在懷裡,在她臉蛋上啄了一口,說道:“還是在天書崖上對老祖宗說的那句話,‘我心安處即吾鄉’,我的心早都安在你身上了,從今往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阿音也忘情地回擁李君閣,隻覺得情郎的這句話,就像那春風中送來的花蜜芬芳,分外香甜醉人。
李君閣心裡正美得冒泡呢,突然一個小丫頭跑到兩人身邊:“叔叔阿姨玩抱抱,羞羞羞,黃鱔背兜兜!”
阿音“啊呀”一聲,羞得滿臉通紅,捂著臉跑掉了。
李君閣:“……”
攤著兩手無語望蒼天,這誰家的熊孩子啊,怎麼扔得滿世界都是啊!
……
第二天一早,兩人去公司宿舍接林奶奶跟林旺財。
林旺財還是那身破衣爛衫,收了工資也沒說換一身好點的,除了那次請客,剩的錢多半都淘換了蘭草,在五溪一號裡占了不少地方,臉上還是胡子拉碴,不過精神頭好多了。拉著李君閣滔滔不絕地聊蘭經。
林奶奶很喜歡阿音,兩人坐在一邊說悄悄話,估計阿音是在告訴她跟周素英相遇的事情和後邊的計劃,可以看到林奶奶心情也不錯,時不時地摸摸阿音的小手,臉上也不時露出微笑。
天氣涼了,五溪一號兩側裝上了有機玻璃的板子,船頭入口處也拉了帆布簾,船艙裡除了蘭香,還有一股子柴油燃燒後的味道。
同船的還有朱朝安,這娃在縣城裡瘋了兩天,又被小美趕回李家溝,叫他把狗窩收拾出來,國慶的時候要來拍婚紗。
從苗寨到李家溝,上山下水,一個都不能少,朱朝安痛並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