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走的走,來的來
三月是一個繁忙的月份。
除了插秧,還要點玉米,育苕種。
關於農耕的民俗,老時間裡多得說不完。
正月十五第一次下田要有“開犁頭”儀式。
立春要試耒,紮春牛,紮芒神,扮二十八宿抬著草牛芒神田間地頭遊行祭祀,宗伯春官唱春詞,燒掉草牛芒神送走。
之後春官就遊行各家繼續唱村詞,見著農事,唱《二十四節氣》;見著藥鋪,唱《藥王春》;見著打鐵,唱《老君春》;見著打獵,唱《梅山春》,行行都有花樣。
秧苗種下後,要請神漢做會,畫符驅蟲,儀式完畢要辦社會,合村請班子來唱戲娛樂,俗稱“青苗戲”。
之後還要趕螢火蟲,老時間裡認為螢火蟲吃小菜葉子,傷新桑葉,需要在傍晚於田間樹頭點香點火驅蟲。
然後種菜種麻的要“燒頭”,就是在田間燒上一層草木灰,既是儀式,又是施肥。
種豆子花生大蒜的要“露殼”,就是剝下來的豆莢皮殼全拿去撒到大路上,意思是“越踩越結實”,“結實”可是好彩頭。
種荔枝桂圓的,還要給果樹“放苦水”。就是要在春天給果樹第一次上水的時候,用刀子在樹皮上砍些小口,把所謂的“苦水”放出來,然後還要給果樹喂飯,邊喂邊說:“飯夥巴托,飯夥巴托,果子結起就不落。”
據說放過苦水的果樹,果子才結得又多又甜。
然後四月初八要“嫁毛蟲”,拿各色紙張貼成十字,上寫:“毛蟲毛蟲,黑聳黑聳,嫁到青山,絕種絕種。”
中間還有紮草人驅雀,塗白灰驅獸等習俗。
如果遇到乾旱,還要抗旱。
抗旱的花樣最多,有做雨會,唱呼天詞,耍水龍,唱雨戲,驅旱魃,曬川主等諸多花樣門道……
還有供牛王菩薩,辦“牛王會”,削蹄,穿鼻,訓牛等板眼……
總的來說,農事風俗的規矩門道又多又繁瑣,反應了在生產力低下還需要靠天吃飯的時代,鄉親們對一年農事的看重和擔心,從開犁頭到收穀子,年年就在這樣的辛苦艱難,擔驚受怕中度過。
閒話轉回,李家溝的當下,用一首古詩就可以概括。
“布穀飛飛勸早耕,舂鋤撲撲趁春睛。千層石樹遙行路,一帶山田放水聲。”
哥大五人組臨走之前,李君閣還給幾人做了一頓“軟萩兒粑”,算是給他們送行。
軟萩兒粑又叫清明粑粑,艾元。
三月份,河灘上,野地上,到處都長出了毛絨絨嫩呼呼的軟萩兒草,將草芽摘回來,放堿水裡麵一煮,草芽立刻變得青翠欲滴。
水裡含堿,順便也能去除草芽的苦味,隻留下清香。
然後將草芽放碓窩裡碓成漿子。
將漿子倒入粗布袋擠壓,得到豔綠豔綠的細草漿。
漿子和上糯米粉,然後像包豬兒粑那樣填上餡,同樣放柚子葉,橘子葉上下鍋蒸熟就行。
不過手法和豬兒粑不一樣,米團較為粗糙,不能搓,一搓就漏,需要用捏,拍等手法成形。
比起豬兒粑這樣的實用貨,軟萩兒粑就顯得更萌更好看了,油綠油綠的,加上還有春天嫩草的清香,更受五人組的歡迎。
李君閣給大家準備了豐厚的禮物,各種乾貨怕過關時被沒收都沒帶,隻準備了蟲茶,雞樅油,米粉,蜂蜜,火腿,香腸。
然後每人一個女紅的包包,一個青瑉石掛墜。
女士每人弄了一身李家溝的手工衣服,一雙繡鞋,一個奶奶縫的香囊,一支篾匠叔製作的發簪子。
阿音送了她們一個雞血藤手鐲,一個苗銀的手鐲。
男士李君閣送了他們一人一個筆筒,一支蠻竹登山杖,又送了他們一人一把苗式獵刀。
晚上二準也來看望幾人,順便問需要送五人組去蜀都不,他也要回去蜀都一趟,正好一人開一個車,可以送人。
李君閣問道:“你去蜀都乾啥?你這邊這麼忙。”
二準說道:“我電視劇的女一號出了些問題,要去解決一下。”
李君閣說道:“連女一號都定下了?”
二準神色凝重:“早就定下了,前期練習培訓都搞了好久了。”
李君閣問道:“那還有什麼事情是你搞不定的?”
二準說道:“你當我是萬能的?感情問題!你叫我怎麼搞定?我的意思是讓她先來李家溝休養一下,小女生真是麻煩!”
李君閣翻著白眼:“秋丫頭也是小女生,沒見你說麻煩!”
二準擺著手:“彆扯遠了,你們定的什麼時候出發?”
李君閣說道:“明天接到劉爺和杜姐我們就出發,對了劉三娃也要順便帶上,我把他丟劉哥那裡學菜譜去。”
第二天和藥師叔獵戶叔在久長居接到劉爺和杜姐,送去木樓民宿安頓下來。
藥師叔給杜姐把脈,說道:“嗯,脈象很穩,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那就在李家溝安頓下來吧。平常就靠膳食調理調理就行了,每天也不要閒著,要找些輕鬆的活計來做做,這樣對大人孩子都好。”
杜姐紅著眼眶說道:“蔡大叔,你就是我們的大恩人,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藥師叔揮揮手說道:“這是你們夫妻倆的福分,以後多惜福就成了,不用謝我。正好皮娃家的大雁開始生蛋了,這鵝蛋也是產婦要吃的好東西,還有河鮮也不要間斷,這樣生下來的孩子聰明。”
劉爺笑道:“滾江湖幾十年,就沒指望過老天爺還會給我子嗣,明天準備去法王寺上上香,謝謝佛祖可憐我。這小十個月呢,你說我在你李家溝乾點啥好?”
李君閣笑道:“六月前可彆想釣魚了,您就陪著杜姐看看花草,每天在山路上散散步,去盤鼇鄉買菜回來做飯,不行還可以種種菜,伺候伺候莊稼,農村隻要願意乾,事情多得做不完。誒!小腳烏骨雞養起來,到杜姐坐月子的時候正好合用!”
杜姐笑道:“要不我跟老劉還把木樓旁邊的花園收拾出來,剛剛看著篾匠叔的那個花園,可實在是太精致了。”
李君閣說道:“那樣也行,山裡的好些花正開著呢,到時候再從蘭場搬一些春蘭過來。不過杜姐你修修剪剪就可以了,累人的活可要交給彆人乾。”
藥師叔說道:“這半年生活作息規律好不容易調過來,就不要輕易改了,保持下去,劉榮你還有抱孫子那一天。”
劉爺哈哈大笑:“哎喲這個可真不敢想,估摸著那時候我都八九十了!”
獵戶叔也笑道:“八九十算啥,在我們村裡九十多的不止一個,你看四祖宗,現在每天還練拳背書呢!”
安頓好劉爺跟杜姐,留獵戶叔和藥師叔跟他們聊天,李君閣又趕到祠堂,接幾位外國友人。
倆妹崽摟著四爺爺,眼淚流得嘩嘩的,都是依依不舍。
李君閣勸解道:“祠堂裡就有機房,你們想四爺爺了就發微信,開視頻,這些四爺爺都已經玩得溜熟了,就跟在麵前聊天一樣,不是事兒!”
四爺爺摸著倆妹崽的頭說道:“雨湘雨淮陪我這半年,祖租我天天都很幸福。做人要知足,你們又不是不回來。到了美國,把這半年學到的好好捋一捋,在那邊也要繼續精進,可不能荒廢了。”
白嬸跟四爺爺鄭重地鞠了一躬:“李老,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教誨,思惠也是收獲很大,等稻子熟了,我們還會再來,到時候您再考考我們,看看我們是進步還是退步。”
四爺爺笑道:“難得有對中華文化研究如此深入的外國友人,教誨談不上,我們算是相互砥礪吧,也謝謝您對雨湘雨淮的教育。”
一行人拎著大包小包往碼頭走,邊走邊聊,鄉親們見狀,都趕來送行,人越聚越多。
尤其是娃子們,都舍不得外國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這段時間,調皮搗蛋的事情這四位可沒領著他們少乾,早就結下了深厚的戰鬥友誼。
白大大呆它們也來了,在幾人腿邊蹭來蹭去,似乎也是來送行的。
來到久長居,和劉三娃司星準彙合後,五人組與鄉親們一一擁抱告彆,王曉鬆捧出一壇蜜漬果子,交給粽粑道:“粽粑哥哥,這是這段時間我們一起在山上掏的野蜂蜜,你們都還沒吃到呢,帶著在路上吃吧。”
粽粑跟芋頭一路都在冒充硬漢呢,這下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摸著幾個村裡娃子的腦袋說道:“等我們九月來收稻子,曉鬆你們可還要領著我們到處去玩啊!”
曉鬆小剛他們七嘴八舌說道:“那時候就更好玩了,遊泳,摸魚,抓螢火蟲,做冰粉涼糕……你們一定要早點來啊!”
……
五溪一號離開碼頭,開始向夾川城駛去,鄉親們站了一坡,都在跟他們揮手道彆。
看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人群,白嬸不由自主地感歎:“生活在國外冷漠的城市裡,根本無法想象這種大家庭一樣的村落生活。人們的心理疾病,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內心孤獨造成的,在李家溝,幾乎品嘗不到孤獨的滋味,就算是黃師傅這樣的孤兒,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有一群人關心著,愛護著,看不到他有一點心理問題。這樣的倫理生態,絕對是中國農耕社會對世界的一大貢獻,我們的倫理學,幾千年來不是進步了,反而是退步了……”
李君閣也點頭道:“也不是退步吧,隻是科學的巨大進步,讓人不再需要集體勞動,集體對抗殘酷的自然界,集體分擔巨大的生存風險,卻也將人和人之間的隔閡和競爭關係凸顯出來。這種生存方式的巨變,發生在短短兩百年內,相應的倫理規範卻沒有跟上。也就是說,人類對這種方式下的相處之道,還未見成熟,尚在摸索當中。這才導致了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和社會問題的出現,到現在還沒有一劑包治百病的良方。”
白嬸不說話了,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