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發夾真的還能修好嗎?”
曲冬兒人躺在被子裡,兩手像翻肚皮的小貓似的舉著,扯著被子拉到下巴尖,隻露出一個小腦瓜,睜大了眼睛看著江澈問道。
“真的,乖乖睡吧,我幫你關燈。”
“嗯。”冬兒應了,長睫毛“唰啦”像簾子關上,閉眼睛。
但是等到江澈的手剛按上開關,她又睜開眼睛,招手說:“等一下,等一下,哥哥我還有事情要跟你說。”
江澈扭回頭看她,點頭表示我在聽。
迎著江澈的目光,曲冬兒眼神特彆認真,說:“我長了想當外交官。”
“……”在一個孩子們總是被要求說“理想”的年代,這還是江澈第一次聽冬兒說起自己的理想,或者說她想成為的樣子,有些意外。
“啊,是麼?什麼時候想的啊?”
“就今天呀……我想欺負外國人。”
“……”不得不說,這很有理想。
帶一點兒小小的躊躇滿誌,大概還有人生轉變的感慨,冬兒接著解釋說:“我原來是想長大了跟哥哥一樣的……”
“原來麼?”這一句聽得江澈有點欣慰,果然,我還是被小天才崇拜著的人啊。就像歌詞裡唱的,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嗯,就是本來想長大跟哥哥一樣當一個騙子。”冬兒說:“可是我現在想當外交官了,可以嗎?”
江澈:“……”
夢想從當騙子轉移到外交官麼?江澈想了想,倒也不算走過彎路,反而應該算是打了個不錯的基礎,點頭說:“好的,小大使趕快睡吧。”
“小大使?”冬兒複讀機似的嘀咕了兩遍,看著天花板自己品味一下,心裡既期待又滿足,開心地閉上眼睛,嘴角笑著說:“嗯。”
小大使睡了,江澈幫忙關了燈,關門,想著她今晚大概會做一個美夢,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行程匆忙。
安頓冬兒睡下後,江澈不得不召集輝煌娛樂在港人員,包括今天新招來的那個翻譯姑娘,還有古聽樂等,連夜開會,布置下一步的發展計劃。
開完會,再一起吃過宵夜,已經是淩晨一點多。
回到房間的江澈獨自一人坐在客廳沙發上,開始專心修理冬兒的蝴蝶發夾。
發夾本就是便宜東西,斷了的機簧配件沒處可買。好在構造簡單,江澈可以自己拿細鐵絲彎出來……隻不過稍微有點費工夫和耐心而已。
一個買得起無數發夾的人,專心致誌地修理著一個三塊錢的蝴蝶發夾,時間無聲流逝。
終於,到三點左右,江澈把修好的蝴蝶發夾輕輕放在冬兒床頭,帶著一種大概可以形容為有充實感的疲憊,回房間洗漱後倒頭就睡。
隔天一早,是戴著蝴蝶發夾的冬兒推門把他叫醒的。
“哥哥,起床了……起床啦,咱們要回去了。”
歸程。
從冬兒到深城開始算,其實中間也就短短四天時間,她見到江澈,見到Lara,告彆Lara,很快,冬兒就又告彆江澈,踏上了回南關的航班。
之後的幾年,這個小女孩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會在一個遙遠的山村裡度過,隻有很少的人,知道她做過什麼,又被誰關心著……
也許有一天,她會在某個盛典的場合出現,揭開那足以讓國人驚歎的一切,被更多人擁戴和喜歡……也許不會。
也許理想會兌現,也許她長大又變了想法。
誰知道呢?
也許也並不那麼重要。
…………
第二次港城行,短暫但是收獲巨大。隻不過這份收獲不是即時的,不能拿在手裡……它的效用,會在之後江澈漫長的攀登路上慢慢顯現。
期末階段的學習充實、忙碌而且緊張,當江澈拉起來行李箱……時間已經是1994年。
“你們倆過年不回去,在這邊照顧好自己。”江澈對為了省路費,準備留在深城打工過年的童陽和廖敦實說:“童陽彆太節約,過年吃點好的,老廖千萬記住,忍著彆往巷子裡鑽……都知道了吧?真有事,你們聯係老鄭,他也在深城過年。”
“等我回來,給你們帶粉條。”管照偉也說。
留守的兩個點頭,出門把人送到公交站。
公交車穿行在日新月異的深城街頭……
江澈要去乘飛機,而管照偉要轉不知多少班火車,回東北,他這個假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會花在鐵軌上。
他說萬一路上哪一站買不著票,就得想法子搭車走一段,說也許到家年三十都趕不上,但是還是得回,家裡的熱坑頭和坐坑上的爸媽,在等他。
先飛盛海,江澈一直呆到茶寮盛海辦事處正式成立。回家當天已經是1994年的2月4日,農曆臘月二十四,立春。
“爸、媽,爺爺,我回來了。”
房門敞開著,江澈進屋,喊了一聲。
“哦,渴了自己倒水。”樓上老媽隻聞其聲,人都不見。
“……”這也太沒有親情溫暖了,江澈同學自從變成了小江老板,就失去了很多樂趣,比如沒辦法再一邊看老媽炫富,一邊領一大把零花錢,也沒辦法再看老爸叉著腰跟他指點江山,藏著興奮抖包袱似的一點一點透露,家裡這一年到底賺了多少錢。
無奈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江澈歇了會兒,準備先把行李箱裡的東西整理出來。
剛打開拉鏈,樓上老媽探頭說:
“彆呀,彆拿出來,省得麻煩。”
“什麼?”
江澈糊塗一下的工夫,爸媽爺爺,已經篤篤篤從兩邊樓梯上下來……他們的手上也有行李箱和袋子。
“這是,要去哪?回老家嗎?”江澈問。
“不是,咱去茶寮過年。”江媽說:“就等你了。”
“哦,啊?”江澈一下站起來,“茶、茶寮?”
“是啊,很意外嗎?”
“……”江澈看媽,看爸,看爺爺。
江老頭把行李袋擱下,坐下來裝了一鍋煙,點上,抽一口,悠悠說:“老穀和老根兩個這煙葉侍弄得,嘖,那真叫一個地道啊。”
“呃,老穀爺和根叔來過咱家啊?”
“嗯,不容易哦,有這份心,這麼大年紀,這麼遠自己找來請咱。”江老頭笑眯眯說:“老哥倆的麵子,我怎麼都得給的,你說是不是?”
江澈:”是。“
“那就走吧,去看看你在茶寮這一年,到底都做了什麼。”
江爸笑著,第一次開口,語氣是淡淡的,但是身為一個父親,他眉眼間那點兒想努力藏起來的自豪和滿足,其實怎都藏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