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弘法寺。
鄭忻峰睡著睡著,突然覺得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迷迷糊糊醒過來看了一眼……
麻痹,一條大概手腕粗,沒見過也不知道名字的青灰長蛇正趴他身上,昂著頭看著他。
應該不是小青,因為小青其實是綠的……
小灰麼?
能取小灰這種名字,大概也不會是一條母蛇。
所以,鄭書記不敢動,就這點距離,他動就是一口。而且很有可能咬臉上,他想壯士斷腕都沒辦法。
這尼瑪的是要死啊……
書記額頭開始出汗了,凝神屏息和蛇僵持了一會兒……
然後,一隻帶著黃色大袖的手從旁伸過來,把蛇拿走了。
就是拿,像隨手撿一根枯枝那麼輕鬆。
蛇被抓住了,探頭在大師兩掌之間努力向前遊走,大師兩手虛握,手掌交替給它身下墊著,動作輕柔自然。
這樣,其實蛇始終在原地,在他手上,但也一直沒見惱了回頭咬他。
側了側身,大師矮身把蛇放地上,蛇吐舌低頭,緩緩遊進草叢。
“謝謝……謝謝大師。”
救命的是熟人,大師大概是吃過飯了,正好路過,鄭忻峰抹了把冷汗,坐起來,閃到一旁道謝。
大師笑一下,欠身回禮,“施主不必客氣……蛇是我放在你身上的。”
“……”
鄭忻峰瞄了瞄他因為打稽首而亮出來的大光頭,問:這一掌下去,到底是頭痛,還是手更痛?
“這麼冷的天,大師找到它應該也是不容易。”鄭忻峰有點惱火道。
大師認真說:“深城還好。”
“這蛇是大師養的?”鄭書記畢竟資深武俠小說迷,這會兒冷不丁冒出個念頭,心說不會是遇上高人了吧?
歐陽鋒?掃地僧?
反正差不多這一類的。
大師輕輕搖頭,“不是,路邊撿的。”
“……”鄭忻峰看著大師,說:“那就是說,它剛才很可能真的咬我一口?”
“嗯,雖然貧僧有做安撫,但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大師笑了笑,解釋說:“過樹榕,無毒的。”
“……”
鄭忻峰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會兒還要因為蛇無毒而長出一口氣,跟著就有點想哭,想打人,“大師,真是……你麻痹啊。”
出於對佛門的尊重,最後四個字,他生生咽了回去。
“施主非常人,貧僧才敢非常相待。”大師解釋了一句,轉而說起正題:“先前,看施主遇美不救,專想而行,貧僧就心想,施主果然是用情至深之人,一念之深,心無旁騖,那麼施主……”
鄭忻峰困惑一下:“什麼玩意?什麼遇美不救?”
“就之前啊,施主從我處離開……”大師耐心地把他看到那一幕美女摔跤,鄭忻峰低頭讓步,閃身而過的畫麵仔細描述了一遍。
鄭忻峰茫然……竟然還有這種事,他心說那大師你應該提醒我啊。
“所以,機緣巧合,貧僧也就多了此舉。”大師指了指剛剛蛇遊走的草叢和鄭書記睡過的長椅,看他一眼,含蓄微笑說:“施主現在不妨回頭想想,當時那刻,與蛇對峙……你怕生命垂危,心中想起是誰?”
說完,大師保持神秘微笑,看著鄭忻峰,心頭有些得意地忖道:經本大師這下點醒,你該有答案了吧?
鄭忻峰仔細想了想,抬頭,誠懇說:“實不相瞞,大師……其實當時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大師,“……就,什麼都沒想?”
“想了,想喊救命,沒敢喊。”
“……哦。”
大師哦一聲走了,這次走得有點急,噔噔噔,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跟身後這個年輕人說話了。
偏偏身後人還在說:“不過我脫險之後其實立即有想我要對誰說這件事,大師……大師?”
大師一去不回頭。
江澈那兒可以等回頭再聊。鄭忻峰當場給一個銀行經理打了電話,準備拜年,“順便”打聽點事。
銀行那邊值班的說,那個叫做遊明羽的姑娘,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辭職離開,去一家私人公司上班了。
鄭忻峰隻好又試著撥了一下曲沫在國內的手提電話號碼。
意外地,電話通了。
“喂,你好,請問哪位?”電話對麵傳來曲沫的聲音。
“……我啊,我跟你說件很有趣的事情。”鄭忻峰用了一種很自然的語氣和狀態說:“就剛剛,我在弘法寺椅子上睡覺,醒來發現……”
他整個狀態就像是生把記憶抹去了一段似的。
“鄭總。”曲沫喊了一聲打斷他,頓了頓,“抱歉,不想聽。”
“聽聽看啊,真的很有意思的,我跟你說,是條蛇,一條蛇在我身上你知道嗎?我現在額頭上都還是汗……”
“對不起,鄭總,你喜歡玩可以找彆人,至於我,我現在真的沒興趣再聽你說什麼有趣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有趣,一直都知道……”
等了那麼久才終於等到他的電話,結果卻是這樣。誰要聽什麼臭蛇啊?曲沫情緒有點上來了,鬱氣裹在話裡發泄著……
“那你要不要考慮跟我結婚?”電話對麵那個人冷不丁說。
曲沫愣一下,“……嗯?”
“我說,既然我這麼有趣,你要不要考慮跟我結婚?”
“……”
“或者你覺得了解還不夠多,希望先好好談戀愛,也可以。”鄭忻峰說完心跳砰砰加速,故作鎮定地等著。
“……嘟、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再打,電話就打不通了。
這是害羞了?
生氣了?
還是時隔太久,已經不喜歡我了?
不會有男朋友了吧?
哎喲,我真不是鬨啊,其實昨晚到現在,我都在想你……其實大師也不是一點都不靠譜的,他說對了很多事。
…………
臨州,車在路上,但是大過年的,開不快。
唐和江澈簡單把事情交流完畢。
一直以來,唐都有著很傳統的一麵,這事在她是這樣。
十年了,十年前她十五歲,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雙親。身為長姐,不得不撐起一個家,養活自己和唯一的弟弟。
十五歲輟學進廠頂崗,唐用自己的人生轉折作為代價,好不容易把不懂事的弟弟拉扯大。
如今日子好了,弟弟唐連招終於走了正路,今年也已經二十有二了。
隻要再看著他結婚生子,好好安定下來,唐人生至今最大的使命,也是最重的擔子,就可以安心放下了,也可以對在天上的爸媽有交代。
“也不知大招對媳婦兒能不能聽話……他要是能生個兒子,就再好不過了。”唐這一年多來經常這麼想著。
但是弟弟的脾氣性格,她很了解,要唐連招去談情說愛,更甚者去追一個姑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就隻能幫著安排,讓他相親。
親屬幫孩子挑選相親對象大抵都一樣,可以的話,對方最好不那麼陌生,來路、家庭、為人,最好都要有些了解才好。所以,範圍就選定在了周邊。
這事由祁素雲出麵,托來托去,聽說了不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其中就有人提到了連小穎。
連小穎這姑娘,唐知道,知道她有個哥哥,以前是一起跟唐連招在街頭混的,擱她十歲上下,還見過兩次……
記憶中挺秀氣的一個小丫頭,已經十九了麼?唐並不知道連家後來的事情,也不知道連小穎的哥哥,已經過世了。對她來說,先前所知所見,都已經有點久遠了,為此唐專程和祁素雲一起,去連家小館吃了頓飯。
見著人了,唐心頭那個滿意啊。
十九的丫頭一身樸素,但是白皙水靈,尤其說話那一口腔調,脆生生的,話中帶笑,招人疼愛。
而且看她和家人對話,手腳麻利地上菜,收桌,裡外忙碌,一看就是個乖巧孝順的孩子。這麼點大姑娘,能這麼勤勞樸實在家幫著做事,那不容易。
所以,唐這回是真的動了大心思了。
怕弟弟名聲形象不好,而且瞞不住對方,早在一個月前,唐就已經托了周邊一帶最好的一個媒人,去問過了姑娘那邊的意思了。
那邊果然知道唐連招……但是他們應了。媒人回來說是一家爺奶,爹媽都歡喜,就連姑娘自己,也紅著臉當她麵點了頭。
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歡喜得不行。
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自己那個弟弟了,這弟弟要逼他去相親就很難很難,唐是知道的,上回要不是江澈開口,弟弟肯定不會回來見那位“姻緣奉送”。
他是怕姐,可是在姐麵前還能耍點賴,而且唐自己的情況,也不太好怎麼說他。
而今相親的對象是唐連招一起混大的好兄弟的親妹妹,唐知道,就弟弟那性子,肯定更不放不下麵子去相。
所以,她才把這件難事交給了江澈去辦。
而在於江澈,事情是這樣的:
他知道唐連招不願意相親,更覺得他不需要去相親。因為江澈上次已經知道了,唐連招心有所屬,是那個叫做連小穎的姑娘。
“等等,你是說你也見過小穎啊?”車上,唐終於回過神來了。
“是啊,我和大招一起去她家的小館吃過飯。”江澈沒說買房子,一塊錢租了23年一事。
“那你剛才是說,大招……喜歡小穎?”
唐一雙月牙眼冒光,等著江澈確定答案。
“是啊,當時我就看出來了。”江澈無奈說:“所以我才放他逃走啊,我又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巧,小姐你也沒跟我說對方是誰。”
“那我又不知道你其實知道小穎。”唐沒跟江澈計較,因為她心思已經不在這了,當姐的心花怒放,心情急切,不斷抬頭看著前麵的路麵。
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自言自語一句:“哎呀,這可太好了。”
“是啊,不過一會兒抓到人了,小姐你可千萬彆先跟大招說對麵的姑娘是小穎。”江澈偏頭看看唐,說:“要不我怕我都勸不了他去。”
唐困惑一下,“為什麼啊,我原先是也擔心,可是大招不是喜歡小穎嗎?”
江澈想了想說:“是喜歡,但是……小姐你不懂。”
說細了確實很難解釋,但是江澈就是很清楚,臨州城當年的街頭霸王,一直在連小穎麵前擺著親哥範兒的唐連招同誌,死都不去敢和連小穎相親,更彆說有一天主動表白了。
那麼大個臨州江湖呢,那麼多弟兄呢,而當事的,偏還是一個那麼愛裝相,愛麵子的唐連招。
“那怎麼辦啊?”唐擔心問。
“怎麼辦?咱倆一起,先給他騙去再說唄。”江澈輕鬆說。
唐無奈一下,“……小澈。”
“嗯?”
“你,是不是不論遇到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騙啊?”
唐又好氣又好笑,因為當初她和他合夥賣飾衣鏈,就是從受騙上當開始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