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天空異常透亮,藍色由近處向天際逐漸加深。
天氣不像正午那般酷熱,馬車在涼風中徐徐前行。
方大牛認真駕車,避免在城裡出事。
談語和聶石麵色如常,但心中極為警惕,因為方夫人和方管家已經囑咐多次,如果今日方運被人傷到,那他們兩個人和方家的情分就儘了。
方運沒有心思看書,慢慢思索這個世界,思索自己的未來,思索如何在文院站住腳跟。
進入府文院,成為“院生”,是人生的一個新台階。
“府文院裡等待我的,是一段絢爛多彩的人生,還是一路風雨泥濘?”
不多時,方大牛在外道:“少爺,到府文院了。”
方大牛的聲音有些緊張。
方運微微一笑,背好書箱,掀開門簾,走下馬車,向前張望。
府文院和縣文院以及州文院極為相似,門前都有一個巨大的廣場。
這府文院甚至比州文院還要大,因為府試時,這裡要收納數以萬計的童生考秀才。州文院隻接收秀才考舉人,秀才的數量遠少於童生,占地反而不如府文院。
府文院門有一扇正門和足足六扇側門,正門緊閉,隻開了兩扇側門。
天色還早,街上沒有什麼人,零星的秀才或童生正背著書箱進入府文院。
談語低聲道:“周圍沒有什麼異樣,不會有人在這裡做什麼。大牛留在外麵看車,我和聶石可以作為侍從進去。”
方運沒有回答談語,因為他看到側門的門口三個熟人,都是幾天前邀請他參加詞會的勵山社的人,其中有那個濟縣的老鄉高明鴻。
高明鴻一看到方運就招手示意,然後快步走過來。
高明鴻麵色陰沉,走近了才道:“方運,要出事!”
“怎麼了?”
“我在一刻鐘前才得知消息,柳子誠等英社的人突然聚集在新童生報道的地方,還召集了許多院生。最奇怪的是連衛院君也突然出現,他不可能親自接待新童生。我們勵山社的人也急忙聚在一起。許多人得到消息都來了,現在大半個文院的人都在門後麵,還有更多的人正在趕來。我懷疑是針對你,所以在門外等著,給你提個醒。”
方運聽後麵色微變,道:“柳子誠果然賊心不死,這次終於親自出馬。你能猜到他們要做什麼嗎?”
高明鴻搖頭道:“我們商量半天也沒得出結果。這裡畢竟是府文院,傷你是不行的,你的安全沒問題,最多是攻擊你的文名。你詩詞有大名,不怕他們挑釁,柳子誠也不至於蠢到用老方法打擊你。至於寫經義策論同樣不可能,你剛當上童生,他們要是用經義策論考你,你就算閉口不答,也無法影響你的文名。”
“我前些日子也想過,一樣沒有頭緒。畢竟柳子誠身在名門,下有衛院君,上有左相,可以做的事太多,我防不勝防。”方運道。
高明鴻麵帶憂色,道:“若隻是柳子誠和英社的人針對你,我不會這麼擔心,畢竟英社又不是柳子誠的。自從嚴躍等人出事後,許多人遠離柳子誠,他在英社的影響力大減,支持你的人占據上風。可現在衛院君親至,這事絕不會善了。畢竟,衛院君可以決定一切。”
方運問:“衛院君再大,也大不過國法!他難道能直接把我趕出府文院?”
“他不能直接趕,但要是找了借口,就可以趕你走。他要是再狠一些,可能會封存你的學籍,讓你不能去任何文院、書院讀書,甚至可能為難你不讓你參加科舉。我以前希望你能去州文院,可要是你去了州文院,左相一係恐怕會借此攻擊劍眉公公器私用,畢竟景國從來沒有過童生上州文院的先例,彆國雖有,那都是眾聖世家保舉。”
方運道:“既然到了門口,我不能不進去,否則他必然會以逃學或不守時等理由處罰我。走,我倒要看看柳子誠和衛院君能做出什麼!這大源府,還不姓柳!不管他用什麼詭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柳子誠,阻不了我的聖道!”
方運目光堅定,微微挺起胸膛,抬高頭,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前走,沒有絲毫的畏懼。
那文宮中的文膽漩渦加速旋轉。
高明鴻等人相視一眼,不由得點了一下頭,不說方運文名文采如何,單憑這臨危不亂的態度和無畏無懼的精神,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他能成為聖前童生不是巧合。”一個秀才低聲道。
其他人點點頭,跟著方運向前走。
談語和聶石用怪異的目光看著方運,他們想不到方運此刻竟然如同趕赴戰場的老兵,鐵骨錚錚,如立於海嘯之中不倒的礁石。
門口無人檢查,方運等人順利進入。
方運環視周圍,看到十幾步之外就有一排桌子。
方運原本想來,那裡應該是接待十四名新入學的童生的地方,有幾名講郎外加一些差役就夠了,不過是帶童生和童生的家人去各自的宿舍,然後介紹一下府文院的規矩。
但是,那裡的實際情況和方運原本想象得完全不同。
多位身穿官服的官員坐在桌子之後,而桌子兩側和周圍站著上百人,大都是在府文院讀書的秀才,還有二十幾個童生,除此之外都是品級不高的小官吏甚至差役。
超過兩百人在那裡看著方運。
文院的門口沒有風,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本來應該很溫暖,但所有人都感到這裡猶如初春,寒意未消。
方運感覺有些冷。
濟縣縣試的考官萬學正也在其中,他神色嚴肅,向方運點了一下頭,眼神似乎在提醒方運小心。
方運看到柳子誠,他就站在那些秀才中。
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皮膚白皙,儀容優雅。
兩個人四目相交,一個神色微冷,一個麵無表情,很快如同陌生人的目光錯過。
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一頭凶獸。
方運向那些官員彎腰作揖:“學生方運,見過各位大人。”
中規中矩,挑不出半點失禮之處。
萬學正笑道:“不愧是濟縣案首、縣試雙甲、景國聖前,短短幾日不見,風采更勝。若你不能入我府文院,是我大源府的損失。萬一被彆的府搶走,那可是瀆職啊。院君大人,您說呢?”
那衛院君麵相寬厚,但聲音卻有些尖銳:“我文院取人,先看德,後看才。在我看來,方運入府文院等於是一條臭魚入鍋,汙了我府院的清白。”
眾人都知道李文鷹為了方運斥責衛院君,讓衛院君在眾多官員前出醜,都猜到衛院君會報複,但沒想到衛院君竟然這麼直接,這絕對不正常。
方運看著衛院君,冷漠地問:“院君何出此言?”
“你當日並非童生就攻擊朝廷重臣,此為僭越!你無憑無據宣揚柳子誠要殺你,此為汙蔑!你明明和嚴躍等人即將同窗,卻震碎其文宮,此為暴虐!你寫出鎮國煉膽文卻不知上繳朝廷聖院,此為貪獨!一個僭越、汙蔑、波虐和貪獨之人,有何資格入我景國府文院?我以大源府文院院君之身宣布,濟縣案首方運道德敗壞,貪婪奸詐,目無朝廷,取消其院生資格,並禁止任何文院、書院收留此豎子!”
高明鴻等人麵色微白,心想柳子誠和衛院君做得太絕了,因為衛院君從“德”方麵找借口,就算李文鷹親來也無法完全推翻衛院君的評價。
從此以後,方運就要背一輩子的“文院棄生”的名號,會被人懷疑做了大奸大惡之事,到哪裡都會遭受白眼,心誌稍微不堅定就會失去信心,自暴自棄,更不要說安心讀書。
在他們看來,若是勳貴子弟被逐出文院,依然可以逍遙一生,但方運是寒門子弟,靠的就是讀書學習才能出頭,偏偏被文院拒絕,還不得去其他文院和書院求學,那這輩子就完了。
沒有老師長時間指導,就算文采再好也做不出合格的經義、考不上秀才,剛不要說舉人。
眾人不由得心生恐懼,尤其是那些寒門童生和秀才,生怕被衛院君遷怒,考上舉人的機會本來就小,如果被趕出文院,幾乎不可能考中。
逐出文院對任何人都是致命的。
方運卻不一樣,他有奇書天地!
方運忍不住大笑一聲,看向柳子誠:“柳兄,這就是你的手段?這招對彆人來說或許有用,但在我看來不值一提!我知道,你陸續還有後手,這隻是開始,但你覺得我會讓你從容出手嗎!”
柳子誠微微一笑,道:“方運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不懂?明明是院君大人認為你不夠資格如文院,與我有什麼關係?唉,你果然和外界傳揚的一樣,少年張狂,目無尊長。院君大人,我和方運曾經有過幾麵之緣,他雖然卑鄙貪婪,但終究還是我昔日的友人,您能否放過他。”
“此人大奸大惡,哪怕有你保舉也不能留他。來人,趕他走!”
六七個差役走過來,方運卻深吸一口氣,道:“慢著,你們似乎忘了一件事!這文院,不是院君的文院,甚至不是景國的文院,而是孔聖的文院!是眾聖的文院!每一個有文位的人,都可以做一件事!”
“方運你不要做傻事!”高明鴻大聲勸說。
“少爺,萬萬不可!”談語急忙阻止。
所有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方運,每個人都猜到方運要做什麼。
方運麵相聖廟的方向,彎腰作揖。
“濟縣學子方運,請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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