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醒川牽著火雲麟,在通道出口處迎接。這位大陸三十八神將排名第二的強者,此時表現出來的態度恭順到了極點。被他牽著的火雲麟更是不堪,身體不停顫抖,根本無法站穩,如火錘般的麟尾不停擺動,看著很是可憐。
中年婦人微微挑眉。
薛醒川也不知為何座騎今夜的表現如此奇怪,起身後試著解釋道:“娘娘聖威無邊……”
中年婦人正是大周聖後,這個世界最尊貴的主人。
“和我沒關係,你也不用緊張。”她想起先前在門那邊,那名國教學院的少年手握劍柄的畫麵,走到火雲麟前,伸手輕輕撫摸它的頸,片刻後,火雲麟便平靜下來。
“下次離得遠些,不然它真有可能會脫力而死。”她看著薛醒川說道。
薛醒川聞言微凜,心想難道是因為那個叫陳長生的普通少年?
“你以為他真的很普通?”
聖後仿佛能夠看穿人心裡在想些什麼,淡然說道:“如果他真是個普通少年,青藤宴上又憑什麼與苟寒食相抗而不落下風?沒點本事,會被那些老家夥推出來落我的顏麵?”
薛醒川沉默不語,因為這種時刻,他不便說話,尤其是今天娘娘明顯流露出不喜國教學院的態度,那麼白天的時候,他處理民眾圍攻國教學院一事,隻怕已經犯了大錯。
甘露台上的夜明珠隻有一顆亮著的,那隻名為黑玉的黑羊便站在那顆夜明珠旁邊,低頭在明珠上磨著並不存在的犄角,莫雨則是在書案前磨墨,高空的夜風吹拂著她頰畔的發絲,有些微亂。
聽著聲音,她轉身望去,見是聖後娘娘登台,趕緊上前扶著。
“娘娘,秋雨把天空洗了數遍,今夜觀星正好,您卻是來晚了。”
聖後說道:“我今夜已經看過了。”
莫雨微怔,小意問道:“您在哪兒看的?”
聖後說道:“百草園。”
莫雨聞言微驚,心想宮裡誰都知道,自從先帝歸天之後,娘娘便再也沒有去過百草園,為何今夜破了例?
“你今天去了國教學院?”聖後看似隨意問道。
她沒有用聽說你去了國教學院,因為她是聖後,不需要拐彎抹角。
莫雨心裡寒意愈濃,哪敢隱瞞什麼,輕聲說道:“是。”
聖後抬起右手,輕輕撫摸著莫雨吹彈可破的臉頰,說道:“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莫雨知道娘娘問的是今天連續發生的兩場血案,以及天海家在這件事情裡扮演的角色。
她不清楚娘娘的態度,哪裡敢隨便承認,輕聲說道:“我可不敢。”
“他們不問你,哪裡敢隨便出手?國教學院離皇宮這麼近。”
聖後看著她淡淡說道,右手繼續輕輕撫著她的臉。
莫雨注意到娘娘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心寒至極,覺得好生可怕。
她哪裡知道,聖後此時隻是想起先前那個少年,正在比較手感。
莫雨低頭說道:“婚約的事情總要解決……徐有容用婚約當借口,不肯嫁給秋山君,南北合流……”
“南北合流又如何?我說過,有容不想嫁便不嫁,隻不過……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
聖後收回手,負手走到甘露台畔,望著夜色下的京都,聲音顯得有些寂寞,“你們總覺得我以天下為重,一些小兒女情長犧牲了又算什麼?所以你不相信,就連有容都不相信,為此……用儘手段。”
莫雨沉默片刻後說道:“即便不理婚約的事情,我也覺得那少年有些奇怪,出現的時機太巧。”
她說的巧,指的是陳長生與徐有容有婚約對大周的即定國策產生極糟糕的影響,而他現在所在的國教學院又是京都裡舊派勢力用來與娘娘抗衡的某種象征。
聖後沒有轉身,語氣淡然:“不是你讓他進的國教學院嗎?”
莫雨神情微凜,說道:“是的,但我在想暗中會不會有人在推波助瀾,借著東禦神將府打壓與徐有容的那封信,誤導我做出這個錯誤的決定,從而讓陳長生出現在京都眾人麵前。”
“出現又如何?”
“他姓陳,我懷疑那些人刻意讓京都百姓聯想到皇族。”
“……那你查的怎麼樣了?”
“他的老師確實是計道人……然後便再也查不下去了,據西寧那邊傳來的消息,那間破廟還在,但一個人都沒有。”
聽到計道人這個名字,聖後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不要查了。”
莫雨有些驚訝,不明白為什麼。
聖後靜靜看著星空,那裡有命運,隻是沒有誰能看清楚自己的命運,她也不能。
但她有信心掌握自己的命運,天都不能擾。
那個少年是自己的克星?
可笑至極。
她說道:“京都很大。”
莫雨微異,不解此四字何意。
“大陸也很大,天空更大,但都比不上我的心胸。”
她緩聲說道:“難道我還容不下一間學院?”
莫雨更是吃驚,哪怕娘娘不喜,她也準備反對。
聖後沒有轉身,舉起右手,示意此事不用再議。
這是她第一次對國教學院表明態度,也是最後一次。
她對國教學院的態度,取決於對陳長生的態度,她知道陳長生的病,微生憐憫,不管他是被誰利用,還是如何,她都決定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活過的機會。
“不要再去打擾那個少年,至少在大朝試之前。”
莫雨餘驚未消,便又聽著娘娘的這句話,不解問道:“為何是大朝試?”
聖後說道:“一個到現在還不能修行的孩子,一心一意想著要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孩子很有趣?”
莫雨想著陳長生木訥的模樣,心想哪裡有趣了?
然後看著甘露台畔那道身影,她忽然覺得娘娘今天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卻說不出來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那些人搬去離宮了,我以後不會再讓人住進去,打擾那處的寧靜,所以你不要再給我托夢……嗯,就算托夢,能不能聊些開心的事情,不要總是抱怨
聖後靜靜看著夜空,看著某個空無的位置,默默說道:“我今天去百草園喝了茶。”
夜空裡那個位置現在隻剩下一片虛無,但在二十年前,那裡曾經有一顆無比明亮的星辰。
那是一顆帝星。
那顆星辰對她有很重要的意義,就像百草園一樣。
數百年前,她被迫出宮,在百草園裡帶發修行,一住便是數年。
那數年裡,先帝每夜便會從那門裡出來,與她相會。
她是道姑,而且因為那些事情,不知被朝中多少人暗中窺視,就算身邊最親近的人裡,也不知道有沒有彆人的耳目,就算敢與先帝相見,也不便做些太過的事情。
她與先帝在百草園裡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喝茶,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偶爾夜深人靜,無人在側,她與先帝做過的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摸摸臉,癡癡地望著彼此。
“今夜我看見一個和你很像的少年……”
聖後看著夜空微笑說道。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驟然斂去,聲音變得極冷漠,甚至冷酷:“剛好,他也姓陳。”
秋雨時落時歇,不像春雨那般纏綿,也陰冷的有些煩人。
明明秋意依然,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實際上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
聖後娘娘沒有對京都裡的這場風波發表一個字的看法,但有資格知道她看法的人都知道了。
於是京都重新回複太平。
來自南方的使團,在離宮附院裡仿佛與世隔絕般。
驚鴻偶現世間的落落殿下,再也沒有了消息,聽說也在離宮裡。
天海家四處搜集奇珍異寶,據說是為了明年天海勝雪與平國公主的聯姻做準備,而天海勝雪則是回到擁雪關。
通過大朝試預科考試的學子們,有的被諸大學院招進門庭,有的則是在客棧裡刻苦地準備。
京都生活的重心以及議論的焦點,已經轉到越來越近的大朝試上。
作為曾經的焦點——國教學院現在非常平靜。
那場秋雨過後,再也沒有人敢來國教學院鬨事,國教學院也沒有把院門重新修好的意思,破爛的院門在那裡擺著,便是對天海家無聲的嘲笑,這大概便是所謂擺爛。
京都裡心念陳周盛景、厭憎天海家的人不計其數,漸漸的,國教學院破爛的院門,成為了一道著名的風景,每天都會有人來到這裡參觀,以此表達對天海家甚至是聖後娘娘的反對情緒。
國教學院那位門房,也是風景裡的一部分——參加過上次對抗魔族的戰爭,而且是金玉律這樣的傳奇名人,在彆的地方可不是想見便能見到的,更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
至於國教學院裡的少年們……在國教學院院門外駐足參觀的人們,議論著徐有容的未婚夫,臉上滿是不屑與輕蔑的神情,隻是議論的聲音都小,而且沒有任何人敢罵一句臟話。
因為現在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國教學院裡有很多石頭……
國教學院的院門變成了一道風景,卻少有人敢走進這道風景裡。
當然,也有人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甚至可以在這道風景裡睡覺。
窗外的秋林在陽光下泛著金黃的顏色,很是美麗。
陳長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著被邊那道如瀑布般的黑發,有些無奈,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為了準備接下來的工作行程,我在嘗試存稿,但在每天兩更的基礎上,還想存稿,真有些生不如死的感覺,下章大約八點二十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