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試對戰第二輪已經進入到後半段,在最引人注目的離山劍宗與國教學院的兩場對決中,國教學院一場棄權,一場敗,離山劍宗可以說把在青藤宴上丟的顏麵儘數找了回來,國教學院則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雖然說對戰不是團隊戰,大朝試最終隻會按照個人成績排名,但年輕的考生們終究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無論是在世人的眼光還是自我的認知中,他們的成績便代表著他們所屬學院或宗派的榮譽。
國教學院第三個出場的是陳長生。因為國教學院公認最強的落落殿下,遇到了已經通幽的天海勝雪,被絕大多數人認為毫無勝算,那麼國教學院如果不想在對戰第二輪裡全軍覆沒,便要看陳長生能不能過這一關。
雖然他在對戰第一輪裡勝了那名黃山穀弟子,依然沒有人看好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國教學院四名學生當中實力最弱的那個,現在連唐三十六都輸了,他又如何能夠避免失敗?奇跡?如果經常發生,那就不再是奇跡,而是有問題。
沒有人看好陳長生的第二原因便是今天大朝試對戰第二輪的抽簽有問題。
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有人在抽簽裡做了手腳。
陳長生這一輪的對手是槐院書生霍光。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最好的選擇,不是陳長生最好的選擇,而是那些想讓陳長生失敗的人的最好的選擇。
從聖後娘娘到販夫走卒,從遠在妖域的白帝夫婦到京都裡的說書藝人,中土大陸所有人都關注著京都舉行的大朝試,隨著青藤宴上與徐有容的婚約昭告天下,又隨著主教大人替他發出要拿首榜首名的宣告,無數雙目光都注視著陳長生。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打壓國教學院和陳長生的那些人,便必須做的更加謹慎小心,至少不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問題。如果第二輪就讓陳長生抽簽遇到苟寒食,誰都會知道有鬼,不說教樞處會不會把桌子掀翻,京都裡的那些說書藝人桌上的響板,肯定會多響很多次。
槐院書生霍光,是最好的對象。
這名年輕書生一直在槐院裡安心讀書,沒有出院曆練,所以始終沒有上青雲榜,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似乎很弱。
事實上,槐院無弱者,霍光更是槐院的重點培養對象,準備在大朝試上一鳴驚人,陳長生又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林畔的氣氛有些低沉。
唐三十六靠著白楊樹,看著陳長生的背影,忽然說道:“打不贏就撤吧,彆出事兒。”
先前他對陳長生說不能再輸了,是因為他知道陳長生因為某種原因,一定要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既然如此,當然不能輸,然而此時想著即便他再次莫名其妙地勝了那名槐院書生,最終也不可能是天海勝雪、苟寒食這些人的對手,便想收回剛說的話。
在他看來,陳長生還很年輕,還有很多歲月,以他的天賦與學識,不知道將來能發展到什麼地步,如果現在拚命都拿不到首榜首名,何必拚命?為什麼不把眼光放在以後,留待將來,何必對自己如此冷酷?
陳長生擺了擺手,沒有回頭,因為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經沒有太多歲月可以虛耗。
他對離宮教士行了一禮,然後走到石階上。
第一輪對戰時,他右腳的靴子碎了,這時候換了雙新的靴子。
這雙靴子是李女史從她的寢宮裡拿來的,很新,但穿著很舒服,大小剛剛合適,應該是落落私下記著了他的尺碼。
穿著這雙靴子,他覺得腳踏實地,非常有信心。
林畔,軒轅破對唐三十六說道:“要不要歇會兒?”
唐三十六看著遠處石階上的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不用,把晶石給我。”
正如天機老人在青雲榜換榜時的點評,他被陳長生影響了很多,比如此時此刻,看著陳長生的身影,他很快便從先前的沮喪情緒裡擺脫出來,準備開始冥想恢複真元,因為可能有加賽,他至少要進三甲,不然他真會覺得在陳長生的麵前矮了一截。
與境界成績無關,與心誌有關。
洗塵樓開啟,陳長生和那名叫霍光的槐院書生走了進去。
二人隔著十餘丈,站在鋪滿黃沙的地麵上,靜靜對視。
如果仔細看,或者能夠看到他們腳邊的黃沙下麵,隱隱有些血跡,應該便是先前對戰的考生留下的。
“我聽說過你。”霍光打破沉默,看著他說道:“在來京都之前。”
這名槐院書生約摸十八九歲,神情冷漠,和他的那幾位同窗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事實上,他們的容貌長的並不像,之所以會給人這種感覺,是因為槐院出來的年輕書生,都有一種很難形容的味道。
陳長生沒有接話,他覺得沒有必要。
“我知道在大朝試上會遇到你。”霍光看著他平靜說道:“在來京都之前
陳長生這才知道今天大朝試裡對國教學院的打壓,原來不僅僅是大周朝或者說國教內部有人出手,甚至牽扯到了遙遠的南方。
但他依然沒有說話,平靜地調整著呼吸以及真元的運行。
“為了抵抗魔族入侵,人類世界需要團結,滔滔大勢,無人可以阻止,任何人妄圖阻擋,都隻會被衝進曆史的臭水溝中,而你……已經影響了南北合流的進程,所以,你不能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更不能和徐有容結婚。”
霍光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
陳長生終於明白了那種難以形容的味道是什麼。
就像青藤宴最後一夜裡,那名鄉下書生說出的話給他的感覺一樣。
這個世界上一直有些人,有些讀書人,相信有些很奇怪的道理。
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所以請你去死
鐵肩擔道義,你死後,家人我來照顧,這個世界也由我來照顧。
陳長生搖了搖頭,如果隻有前半段,那很值得尊敬,如果加上後麵半句,那便不好。
他不喜歡這種味道。
比徐世績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道,更讓他不喜歡。
“放心,我不會用言語羞辱你,因為那沒有意義,而且很無趣。”
霍光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隻是眉梢微微挑動了一瞬。
或者在這一刻,他想起先前武試在煮時林裡爭道時,唐三十六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
“我會很簡單地戰勝你。”
他看著陳長生,居高臨下說道:“抽出你的劍,迎接你的失敗吧。”
陳長生依然沉默不語,沒有接話,也沒有抽出自己的劍。
於是霍光做的這些事情,顯得很可笑,就像是對牆壁出劍,對星空頌讀長篇抒情詩。
黃沙靜鋪於地。
霍光的臉色變得有些寒冷,看著他說道:“如果你不拔劍,你今天便再也沒有拔劍的機會。”
隨著這句話,一道清晰而強大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
陳長生靜靜看著他,緩緩抬起右手,離腰間短劍的劍柄很近,伸手便能握住。
最終,他沒有握住劍柄。
他收回右手,五指合攏,便成了拳頭。
“很好。”
霍光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受到了很大的羞辱,雙眉緩緩挑起,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道極精純的真元外溢,穿過赭色的文士衫,在洗塵樓內帶起一道風。
那道風圍繞著霍光的身體,如同一道屏障。
他背著把大劍,他沒有拔劍,而是像陳長生一樣,握緊了拳頭,然後一拳擊出。
嗡的一聲暴鳴。
圍繞著他的那道風屏,瞬間出現一個空洞,一個泛著淡青色光澤、由真元凝成的拳頭,從那個空洞裡狂暴而出,瞬間穿過十餘丈的距離,來到陳長生的身前,更令人震驚的是,那道風屏裡又有拳意先後凝結,連接襲至陳長生身前
數十道真元拳意,就像是真正的拳頭一般,四麵八方,如風雨而來
昭文殿裡那麵十餘丈方圓的巨形光鏡,把洗塵樓裡的對戰畫麵,清晰地傳到殿內大人物們的眼前。
從陳長生和霍光走進洗塵樓開始,大殿便變得異常安靜。
主教大人沒有繼續睡覺,平靜地看著鏡中的陳長生,表情看不出是不是還像先前那樣有信心。
光鏡裡忽然出現了數十道青光。
雖然不在現場,但隻看畫麵,仿佛也能感受到其間蘊藏的威勢。
薛醒川身體微微前傾,驚異說道:“破軍拳?”
對於昭文殿裡的這些大人物來說,那名叫霍光的槐院書生,不過坐照境界,施展出來的手段,自然不會令他們震撼,但想著霍光的年齡,居然能把最難練的破軍拳修到這種境界,還是有些吃驚。
將要迎接這數十記破軍拳的,是陳長生。
昭文殿裡很多人,在心裡默默宣布了他被淘汰。
主教大人的眼睛微眯,渾濁的眼光再次變得鋒利起來。
莫雨神情淡然,擱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節卻有些微白。
陳留王看了她一眼,生出很多疑惑。
(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