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陳長生?他就是陳長生?誰是陳長生?從青藤宴後,準確地說,從與徐有容的婚約傳遍整個大陸之後,這便是陳長生聽到的最多的三句話,隨著時間,這種情況沒有得到任何好轉,反而隨著他的名聲出現的越來越多,以至於有些時候他自己都快要弄不明白,究竟自己是誰。
人類的好奇心與貓沒有太大差彆,聖後娘娘也沒辦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從最開始聽到那些議論、看到那些目光時的緊張拘謹到微有抵觸,直到現在,陳長生已經沉默麻木,不過此時無法照舊例處理,因為問出這句話的是人是月下獨酌朱洛,是離宮都必須禮遇有加的前輩高人。
他往前方走出數步,對著遠處林外那座草廬躬身行禮,端莊有序。
安靜的晚林外,微有騷動,無數雙目光投了過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陳長生神情平靜,卻哪裡能真的平靜,想著入汶水城時的場景,想著一路上某些人的刻意逢迎或刻意冷眼,很是無奈,莫名想著做名人真不是什麼幸福的事情,徐有容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
和京都與汶水城的騷動熱鬨相比,晚林外的人群很快便安靜下來,因為此時是朱洛在向陳長生問話,誰敢打擾?
八方風雨是人類世界最頂尖的強者,單以實力境界論並不在五聖人之下,周園開啟之事雖然重要,但由朱洛一人坐鎮足矣,有這位世間至強者之一看著,除非魔君或黑袍親至,不然根本不會出任何問題。
朱洛沒有望向陳長生,而是看著林後的雪山高峰,披散在肩上的長發與遠處的雪峰一道燃燒著,給人一種格外狂野的感覺。
“梅裡砂老糊塗了?居然讓你這麼一個小孩子做國教學院的院長。”
聽著這句話,林外變得愈發安靜,很多人望向陳長生,眼光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有同情憐憫,自然也有嘲諷與幸災樂禍。
雖然有那夜召喚天書陵星光的功績,但陳長生畢竟才十五歲,如此年齡便做了國教學院的院長,一時間不知惹來世間多少議論與責難,隻不過沒有誰敢在公開場合下對教宗大人的決定提出質疑。
朱洛雖是八方風雨,也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挑戰教宗大人的意誌,所以他說的是梅裡砂,當然誰都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誰。
梅裡砂是教樞處大主教,國教六巨頭之一,與朱洛的身份地位剛好相仿,朱洛語帶嘲諷說上兩句,談不上挑釁國教,也不是欺淩弱小。
辛教士走到陳長生身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陳長生這才知曉,朱洛作為天涼郡第二世家的家主,自數百年前起,便與起於天涼郡的陳氏皇族相近相親。因為聖後當朝執政、鎮壓皇族,這位絕世強者向來與京都關係惡劣,與離宮也極為冷淡,反而與梅裡砂代表的國教舊勢力非常親近,與梅裡砂更是老友。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對陳長生照拂有加才
為何這位絕世強者會出言為難自己?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才明白朱洛嘲諷的是主教大人,並不是自己,無論年齡還是輩份實力,在朱洛眼裡,他當然就是個小孩子。
在世人眼中,國教學院早已衰敗,陳長生做這個院長,也隻是徒有其名,沒見百花巷深處那座學院現在隻有三兩個學生?但對於朱洛這種前輩高人來說,國教學院的意義卻遠非如此,想當年國教學院在那位院長的領導下真可謂是無限風光,即便是最近數年的離山劍宗也無法完全比擬,想著這樣一座學院居然讓陳長生這樣一個少年做了院長,朱洛自然會有些感慨或者說不舒服的情緒。像他這樣的大人物,自然也想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會給陳長生帶來多大的壓力,會給那些看客帶來怎樣的期待。
晚林外一片安靜,人們看著陳長生,想知道他會怎麼回答朱洛的質疑,或嘲弄或憐憫,擔心他的人極少。就在這時,陳長生想起在大朝試頒榜時,教宗大人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低頭,方能承其冠。
於是他微微躬身,然後低頭。
他向草廬下的朱洛再行一禮,沒有說話,轉身走回馬車。
這是什麼?這是無視?場間再次發生微微的騷動,心想陳長生這下隻怕要把朱洛得罪慘了,世人皆知,在大陸所有的巔峰強者裡,朱洛的性情最是冷厲,他會怎樣教訓丨陳長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洛並未生氣,也沒有再說什麼,用兩根手指拾起酒囊湊到唇邊長飲一口,然後望著山上漸顯的星辰沉默不語。
他那句話是對離宮說的,是對梅裡砂說的,也是對教宗大人說的,是要清晰地表達自己的不滿意,卻唯獨不是對陳長生說的。
陳長生自然不需要回答。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辛教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看著陳長生低聲說道:“進城歇息?”
陳長生搖搖頭,說道:“不進漢秋城,就在車上等著吧。”
看似漫長的一夜,波瀾不驚地過去,隨著晨光的到來,陸續有人從官道上不停前來,更多的人則是從漢秋城裡趕到場間。
梅裡砂在數十位教士的拱衛下來到場間。陳長生才知道原來今年主持周園開啟一事的是他老人家,隻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何沒有與自己一行人同道而行,彆的宗派學院的修道者看著這位主教大人,反應各不相同,有人想著昨夜朱洛說的那句話,下意識裡望向草廬下。
濃春的微風在草廬裡外穿行,帶著輕薄的衣袂,朱洛閉著眼睛,半倚在欄畔,仿佛已經醉死了過去,不願醒來。
梅裡砂看著那邊,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示意入園儀式開始。
每隔十年,周園開啟一次,開園時間為百日,百日之後,所有人都必須出來,不然會被周園裡變化的空間亂流直接撕成碎片,這是很多年前,已經被證明了數次的鐵律。周園裡可能有周獨夫的傳承,也有很多當年曾經敗在他手下的強者的傳承,這也是已經被證明了的事實。
進入周園可以說是探險,也可以說是試煉,人類世界為此定下的規矩非常簡單,無論是誰在周園裡拾到什麼寶物或者功法,隻要能夠成功地帶出周園,那麼便歸屬於那名修行者所在的宗派或學院,在周園裡可以彼此搶奪,除了嚴禁殺死競爭對手,不限製使用任何手段。
當年曾經有人質疑過,這樣的規則會不會太過殘酷血腥,受聖人所托製訂規則的天機閣解釋道,如果不能在周園裡直麵慘淡的遭遇及淋漓的鮮血,將來麵對冷酷嗜殺的魔族強者,終究也是死,那麼何必浪費資源?人類想要在這片大陸上存續下去,便必須對承載將來重任的年輕人們狠心一些。
講解規則的教士向入園的修行者們進行著嚴肅的警告,更多的教士則是在向登記在冊的入園者分發事物,裝在布袋裡的是兩個東西,一個是負責計算時間的流水瓶,還有一個是灰線引。
有些人不理解為什麼需要專門的流水瓶計時,就算周園裡的日星無法計算真實世界裡的日期,但身為通幽境修道者,總不可能把日子還數錯。至於灰線引的作用則很清楚,如果有人在周園裡遇到無法克服的危險,或者是覺得自己的收獲已經滿足,或者不敢再繼續深入探險,隻需要點燃這根灰線引,便會被直接傳送到周園的園門處。
朱洛在周園外守著——人類世界裡沒有月亮,他隻能在星空下獨酌,但無論他喝的再如何爛醉,隻要人們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安全了。
陳長生聽著教士講解著規則,接過辛教士幫忙遞過來的布袋,心思卻在彆的地方,視線在林外的人群間來回移動,微微緊張。
聖女峰的那位師姐和他一道從京都到來到漢秋城,同行的還是葉小漣,此時她們二人和數名女子站在一處,應該是聖女峰的同門,他很認真看了看,卻沒有發現有人長的像她——他沒有見過她,但聽說她生的極為美麗,那麼應該隻需要看一眼便能認出來。
徐有容到底來了沒有?如果來了,這時候是在哪裡呢?
晨光漸盛,霧卻沒有散開的征兆,樹林與山峰之間,霧氣反而變得越來越濃,朝陽的光線在其間折射散開,變成各種各樣奇怪的線條。
忽然人群裡響起一聲驚呼。
人們望向那片雲霧裡,隻見其間隱隱出現一座小橋,橋下是流水,看見轉廊,轉角便是一株舊梅,幽靜美麗,一方園林。
就是周園嗎?
霧中的這片靜園仿佛是虛假的,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如海市蜃樓一般。
周園出現的那一刹那,朱洛便睜開了眼睛。
他望向山林後霧裡的靜園,眼中湧出複雜的情緒,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的手落在了欄上,輕拍不斷。
梅裡砂也睜開了眼睛,緩聲說道:“去吧,莫要貪而忘時。”
(今天三章,這是第一章,雖然肯定會寫出來,但肯定會特彆慢,因為牙疼不是病……第二章爭取十二點半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