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到最後,命星盤上的圖案依然一片模糊,就像她現在眼中的周園一樣。
她看不到自己的命運,哪怕最細微的指向都沒有,但在那片圖案裡的某一處,她看到一些灰色的軌跡。
看到他人的命運,總是比看清自己的命運要簡單一些。
她再次望向昏迷中的陳長生,有些不解想著,怎麼此人與自己之間會有聯係?就因為自己救了他?隻是此人的命運軌跡如此灰暗,簡直看不到任何生機,就像先前在蘆葦叢裡確認的那樣,如果沒有意外,此人必死無疑。
“你隻要還沒死,我都會儘可能讓你活著,但是……如果你注定要死,能不能請你早點死、自己去死,不要拖著我和你一起死?”
她看著陳長生想著。
山洞裡退路,卻沒有後路,她的真元近乎枯竭,鳳凰之魂再次沉睡,桐弓不可能永遠堅固不破。
青翠的梧桐樹上,已經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灰色斑點,那些都是瘴毒的痕跡。
她低著頭,兩手的食指輕輕相抵,自言自語著:“沒事沒事的,容兒一定會沒事的。”
這時候的她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女孩,有些委屈傷心,有些心慌。
軟弱隻是一時,委屈也隻是一時。
片刻後,她便平靜下來。
她從來都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她是徐有容。
她抬起頭來,眼眸明亮。
她決定行險,殺掉此人。
時間還在流逝,並沒有走過太遠距離,桐弓化作的青樹,應該還能支撐更長時間,但忽然間,青樹化作光點,在洞口消散無蹤。
她向著洞外掠去,雙手在空中畫出兩道火線,攻向白海。
在明顯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自行解除最後的防禦手段,搶先發起攻擊,這是很勇敢、很出人意料的選擇,當然非常突然。但從昨夜做出奪鳳血這個近乎瘋狂的決定之後,白海便一直處於自已最強大的階段中——是的,哪怕是被評為冷酷嗜血的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很瘋狂,這讓他前所未有的興奮與緊張,竟讓他的境界始終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裡,於是才能夠找到徐有容的蹤跡,以及此時他能夠很穩定地接下對方的反撲。
梧桐樹消失,依然在上麵的瘴毒,化作漫天灰塵在洞口彌漫。
白海穩定而強大的手掌,破灰塵而出,直接對上了那兩道帶著聖潔意味的火線。
轟的一聲,崖洞內外煙塵更盛,然後有淒厲的破空之聲響起,兩道殘影拖著火星不停地流轉,場間的溫度陡然升
火線驟斂,掌風狂嘯,一道身影疾速倒退回崖洞深處,無法站穩,重重地落在崖壁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被逼進崖洞的是徐有容,她顧不得撞擊帶來的痛楚,把手伸向身旁。
白海哪裡會再次給她調息布防的機會,化作一道灰影,來到她的身前,手中的法器驟然間大放光明,把她剛剛重新握在手中的桐弓擊飛,同時身形前趨,枯瘦的手掌閃電般探出,緊緊地扼住了徐有容的咽喉。
這場戰鬥結束的很快。
徐有容不再做無意義的抵抗,微微蹙眉,沒有吐血,臉色卻比先前更加蒼白,顯得很虛弱。
就算是平時,苦修二百餘年終至通幽境巔峰的白海,遇到她也有一戰之力,更何況現在她身受重傷,真元已然枯竭。
最終的結局,沒有任何意外。
白海自已卻有些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你敗了。”他看著徐有容聲音微顫說道,蒼老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那是興奮與激動,也有一些惶恐不安的因素。
天鳳轉世,就這樣被自已擊敗了?自已居然勝的如此輕鬆?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昨夜到底是誰,居然把你傷的如此之重?”
徐有容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神情依然平靜,仿佛對方根本沒有扼住自已的咽喉與命運。
這種無視讓白海再次憤怒起來,厲聲喝道:“現在我隻需要動動手指頭,你就會死去,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屑於和我說話?”
徐有容靜靜看了他一眼,依然沒有用說話,用沉默表明自已的態度。
白海怒極反笑,聲音變得有些詭異:“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激我殺死你,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活著,看著自已的血被我吸於淨。”
徐有容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厭憎的神情。
不是恐懼,不是害怕,隻是厭憎。
白海身體前傾,看著她的臉,聲音微顫,感慨說道:“你這臉……是怎麼做的?居然這麼真。”
徐有容看著這張陰險的、蒼老的臉,忽然有些後悔。
“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能夠有與你近在咫尺的一天。”
白海看著她明亮如秋水的眼眸,發出令人牙酸的笑聲:“哈哈哈哈,這真是我的榮幸。”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再次前傾,與她離的更近了些。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雖然沒有說話,卻自有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不知為何,看著她的眼睛,白海忽然間失去了戲弄對方的興趣,甚至有些不安,聲音微澀說道:“您放心,我會讓您有尊嚴的死去……所以就算您有什麼最後的手段,希望您也不要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一旦希望落空之後,我會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徐有容有些艱難地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然後閉上了眼睛。
白海怔了怔,低頭湊向她的頸間。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所以有些緊張。尤其是想到,對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天鳳轉世,是真正的聖女,他更加緊張,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下一刻,徐有容的眉頭再次蹙起,似乎有些痛。
白海的眼瞳急劇收縮。
他覺得,那是自已此生品嘗過的最美味的仙漿玉液。
隻是……為什麼這麼少?
下一刻,他便忘記了這個疑問,那道流入他嘴裡的液體,仿佛蘊藏著無窮無儘的火焰,仿佛是真正的太陽的精華,要比落陽宗裡的地火純淨無數倍,與之相比,傳說中的地火之晶又算得什麼?
隻是瞬間,他便覺得有無數的能量灌注進了自已的身體。
隻是一口,他便醉了,花白的眉毛飄起,眉眼不停擠弄,如癡如醉,看著極為怪異。
徐有容看不到他的臉,他也看不到徐有容的臉,所以他沒有發現,徐有容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看著崖洞裡的石壁。
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到了死亡深淵之前,正在禁受如此的羞辱與殘酷,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靜,仿佛還有餘暇思考些彆的事情。
時間緩慢地流逝,卻是那樣的堅定,令人心生畏懼。
忽然間,徐有容的眉毛再次微微挑起,因為她發現自已似乎算錯了。
就算自已能夠殺死這名可惡的老賊,但自已身體裡的血也會被對方吸食於淨。
這一次,她的眼中出現了真正的悔意,雖然很淡,但終究是有些後悔。
她不想就這樣死去,更不想死的時候,這個老賊的屍體還會壓在自已的身上。
然而就像星空裡的命運軌跡一樣,一旦開始運行,便再也無法停止。
這是她做的決定,她的計劃,一旦開始實施,她便成為這個計劃裡的一環,再也沒有辦法阻止結局的到來。
這就是自已的命運嗎?
她靜靜地想著。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無論國教南北兩派,都是如此認為。
但有些人並不這樣認為。
比如王之策,比如那些必須要改變自已命運的人。
徐有容以為自已的命運無法改變,隻能和這名老賊同歸於儘、最後變成崖洞裡無人發現的一對屍體,卻忘記了這個崖洞裡還有一個人。
一隻手在她的眼前抬了起來,帶著她的視線,慢慢地向著她的頸間移去。
這隻手不大,指甲剪的很於淨,手指修長,平時很溫暖,這時候卻很寒冷,指縫裡還殘著冰雪。
這隻手看著有些疲憊無力,但卻是那樣的堅決,穿過她的黑發,擦過她的耳垂,落在她的頸間……
這隻手緩慢而堅定地捂在了白海的臉上,然後向外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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