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道西流去(1 / 1)

擇天記 貓膩 1702 字 18天前

不知道周通有沒有在陳長生的身上看到那段光陰,他這時候在看手中的光陰卷。,

光陰卷又名西流典,乃是國教典籍裡最重要、同時也是最玄妙難明的經典道藏,取江河西去不可緩之意,講述的是與時間有關的道門妙詣。梅裡砂死前還不忘看這本道藏,意味著什麼?

周通看著西流典上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默默思考著。

辛教士繼續講述當時那間滿是梅花的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他說商院長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周通微微眯眼,視線驟然間變得寒冷鋒利起來。人之將死,其言必信,像梅裡砂這樣了不起的教士,對於生死早已看淡,臨終之前,為何要看這本道藏,為何會忽然提到那個早已消聲匿跡多年的人物?

辛教士停頓了片刻,想起主教大人最後的那句感歎:“他說很好奇,將來道藏裡下一任教宗的生平會是怎樣記載的。”

周通的雙眉挑了起來,安靜的房間裡沒有風,紅色的官袍卻開始微微起伏,仿佛血海來到人間。

外景緣自心境,這說明辛教士轉述的這句話,對他帶來了怎樣的精神衝擊因為他從這段話和這本書裡隱約捕捉到了一條線索。

下一任教宗?整個大陸都知道,如果沒有太特殊的情況發生,那麼國教的下一任教宗必然是陳長生,梅裡砂做為此事最堅定的推動者,當然不會有彆的想法,那麼他為何會好奇陳長生的生平記載,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還是說他認為將來的史書上,對於此事一定會有與現在不同的看法?此事究竟是何事?生平最重要的是什麼?功績偉業還是道德修為?

周通的官袍飄拂的越來越激烈,房間裡充斥著血腥的味道,血海裡掀起無數驚濤駭浪,就像他此時的心情。

辛教士臉色慘白,有些快要承受不住這等恐怖的威壓,卻又不敢退走。

忽然間,所有的壓力消失無蹤,周通挑起的眉緩緩斂平,眼神不再鋒利,官袍靜覆於身,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

“你知道一個人的生平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最重要的?”辛教士想不明白大人為何此時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周通臉上的笑容變得越來越真摯,仿佛盛開的花,但配著他的陰森氣息,則顯得越來越詭異。

“一個人的生平最重要的不是境界修為,也不是權勢與疆圭,而是……生卒年月。”他走到門口,看著那兩株海棠樹,聽著更遠處巷中傳來的車輪轆轆聲,說道:“無論是國教典籍還是史書,想要記載一個人的生平,首先需要確認的、也是在第一句話裡便必須寫明白的,就是你出生於何年何月,以及何地,隻有確定這些信息,才能確定那個人究竟是哪個人。”

辛教士走到他身後,不知該如何接話,他隱約察覺到,周通雖然此時表現的很平靜,但實際上,內心深處的情緒非常緊張。

什麼事情或者說發現,能夠讓周通這樣可怕的人物都緊張起來?

“海棠花已殘,大獄自有神威,他站在其間,卻是不動如湖。”

周通的眼睛再次眯了起來,隻不過這一次沒有鋒利似劍,而是充滿了困惑與某種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不安。

辛教士也很想知道,大人擺出這麼大的陣式,除了看清楚某些大人物的心意,最重要的那個目的究竟達成了沒有。周通想要看看陳長生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想看看……陳長生是什麼人。隻是一般都說不動如山,為何他評點陳長生卻用的是不動如湖四個字?

“他很像一個人。”周通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恐懼之意,說道:“很像宮中秘檔裡的陳玄霸。”

辛教士不解,史書以及民間傳說裡,陳玄霸作為陳氏皇族千年裡的最強者,與太宗皇帝並駕齊驅,向來以暴烈粗魯聞名,與陳長生哪裡有絲毫相似?而且為何要說是宮中秘檔裡的陳玄霸?大人自然有機會接觸到那些絕秘的宮中秘檔,或者,在那裡麵記載著的陳玄霸與傳聞裡的陳玄霸並不相同?

“我們偉大的太宗皇帝陛下,把能夠修改的所有史書與道藏全部改了一遍,所以陳玄霸自然就變成了一個不識大局、不識大體的粗魯武夫。”周通帶著嘲諷意味說道:“誰能想到真正的陳玄霸其實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辛教士覺得這兩個不識的評價有些耳熟,然後想起來,這正是先前不久大人對陳長生的評價。

周通沉默了會兒,說道:“陳長生也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這裡的安靜,代表著很多意思,比如在不需要說話的時候,不說話,拙於言而敏於行,卻靜於心,比如遇大事有靜氣。

小院裡安靜了很長時間。

周通最後說道:“而且,他也姓陳。”

辛教士走了,帶著極大的心理壓力與惶恐不安,離開了北兵馬司胡同,這種心理壓力與他的雙重身份無關,而是來自於周通那番話裡隱隱透露出來的信息。陳長生,難道真的有可能是皇族的後代?

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往深處去想,因為很明顯,就連周通大人,都因為這件事情而變得緊張起來。

周通確實很緊張,因為他比辛教士知道的多很多,而且以他身份地位,這些事情必須想,而且必須想清楚。

他站在小院的石階上,看著那兩株花落將儘的海棠樹,沉默地想了很長時間,根本沒有理會院外的那些紛紛擾擾。

梅裡砂死前,說商賊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梅裡砂死前,在看西流典,看光陰如水。

是啊,商賊能夠幫娘娘逆天改命,讓一個嬰兒停止生長四年時間,又算得什麼呢?

或者,陳長生隻是少年老成?可是那般晦晦無趣,老成那樣,難道還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嗎?

商賊在西寧鎮帶走的那個徒弟,年齡倒是對得上,而且據說天殘地啞,與傳聞裡的說法也更契合。

但那太顯眼,太明確,所以太不可信。

或者,那個徒弟是用來欺瞞天道的手段?

真正的那位,早就已經被商賊用西流典改了壽元?

周通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寒冷。

他知道宮裡那位最受娘娘信任的太監首領,最近這數月時間,一直在查當年宮中那件舊案。

娘娘沒有讓他查,不代表不再信任他,隻是意味著,娘娘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此事。

昭明太子,真的有可能還活著。

如果娘娘真的逆天改命過,而且正如傳聞裡說的那樣,她為了逆天改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慘烈代價。

她注定將會斷子絕孫,血脈全無,才能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昭明太子如果還活著,那就意味著,娘娘的逆天改命還沒有真正的完全結束!

至少意味著,娘娘的逆天改命還有弱點!

如果所有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是不是必須把昭明太子的存在抹滅掉,才能讓一切回歸平靜?

周通覺得小院的溫度越來越低,明明初夏,卻仿佛要進入嚴寒的冬天。

即便是世人眼中最冷血可怕的他,想到當年的那些故事以及現在可能發生的故事,都不禁覺得,這太殘酷了。

可是,為什麼那些人要把陳長生送到京都來呢?難道他們以為可以一直瞞住娘娘?瞞得住我?

周通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發現這個謎題到現在為止,還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

……

……

聖後娘娘在甘露台上看天。

清晨的時候,天空是湛藍色的,後來,國教學院門打了一場架,馬車去了清吏司,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一片雲,天空便變成了灰濛濛的。灰暗的天空,仿佛要遮住所有的真相,但又如何遮得住她的眼睛?

世間絕大多數人,無法在白晝裡看到星辰,但她能看到,隻不過以往她不喜歡在白天看,因為那樣會讓她想起先帝,想起太宗,想起很多姓陳的人。此時她看著天空,卻正是因為一個姓陳的……少年。

她知道周通猜到了些什麼,查到了些什麼,開始動疑,所以才會有今天京都裡的這場熱鬨。

她對此並不在意,更未動怒,因為有很多事情,她也沒有確定。

白晝裡的星辰,藏身於太陽的光輝之後,但與夜空裡相比,位置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她靜靜看著那顆屬於自己的命星,天空裡最亮的那顆星,靜靜想著數百年前,她以難以想象的能力,改變了那顆星辰的位置,同時改變了那顆星辰的亮度,自然而然,在那顆星辰周邊的無數顆星辰都隨之發生了變化。

一個人的命運改變,終將影響到無數人、甚至是整個世界的命運。

蝴蝶扇動兩下翅膀,大西洲便會生出一場風暴,更何況是她傲然立於雲端。

隻是,所有的這些命運集合在一起,又是由何種力量決定的呢?是天道嗎?

如果昭明真的還活著,她會麵臨怎樣的天道報應?

如果昭明當初已經死了,她又會麵臨怎樣的天道報應?

數百年前,她向星空獻祭的時候,曾經向天道院發出過憤怒而強硬的喝斥,當時的她憤怒絕望傷心,對這個世界無所愛憎,故而強大的連天道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然而她不曾想到,昭明居然真的出生了。

從那一刻開始,她知道自己便將直麵天道,但她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天道便自悄然無聲,退隱於夜色之後。

直到去年,國教學院裡落下一道星輝,有人點亮了一顆命星。

天道,似乎來找她了。

命星,原來真的可能就是命中的克星。

……

……

破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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