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日不落草原,太陽本來就有些不一樣的地方,而現在變得昏暗了很多,不是太陽本身出了問題,是它所在的空間,出現了一些用語言很難描述的問題。
很難描述,自然更難懂得,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是向四周看了一眼,陳長生便明白了周園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周園漸漸變得荒涼,當然與規則被打破後導致的天災有關,在規則重新建立之後還沒有辦法自我修複,則是因為這些天的周園一直被隔絕在本源世界之外。是的,周園是小世界,是漂浮在時間與空間河流裡的碎片,但它必然是與本源世界有所聯係的,不然不可能在周獨|夫死後,而且還會依循一定的規律,不時出現。
陳長生知道周園為何會每隔十年出現一次——因為它需要與本源世界進行互通。
活水方可不腐。
周園雖大,但如果被真的隔絕開來,變成一潭死水,哪怕這潭大若滄海,也終究會變得死氣沉沉。
站在周陵最頂端,陳長生向四周望去,隱隱感知著某種聯係,判斷出隨著自己的到來,周園與本源世界重新建立聯係,這種情況應該會得到改變,隻是那必然是一個很緩慢、漫長的過程,也不知道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那些生命,還能不能支撐到那一天。
草海間的獸潮,已經不複當日的壯闊,數萬隻的數量看似很多,但在廣闊無垠的草海表麵上,顯得很少。
數萬隻妖獸重新啟程,向著周陵而去,準備在那裡迎接自己生命的終結。然而就在下一刻,它們再次感受到了那道氣息,那種被俯瞰著的感覺,這一次那種感覺並不是來自遙遠的天空,而是來自前方那座周陵,而且這一次那道氣息變得強烈了很多,有些智慧稍高些的妖獸,甚至能夠分辯出來那道氣息自己曾經聞到過。
倒山獠停下腳步,直起數十丈高的身體,向著遠方那座陵墓望去,如綠豆般的眼睛裡,漸漸布滿是暴戾的氣息。
嗖的一聲,受傷極重的那隻土猻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抓著倒山獠身上的毛,僅用雙手,便像閃電般攀至它的肩頭,向著遠處的周陵,發出了淒厲的嘯聲,充滿了憤怒、怨毒,以及絕望。
獸潮最後方的犍獸閉著眼睛,殘缺的耳朵在寒風裡微微顫抖,從土猻的嘯聲中確認了那道氣息的來曆,身體難以抑止地顫抖起來,因為箭毛失去太多而斑駁難看的身體表麵,蕩出了一波一波的漣漪,就像是水份已經完全蒸發但依然濕潤的沼澤。
這三隻大妖獸在上一次的劍池重現之戰裡受傷慘重,但畢竟無比強大凶殘,竟然在那樣的天災之後也僥幸地存活了下來。它們當然能夠分辯得出那道氣息就是那個人類少年——讓周園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對這些妖獸們來說,周園是它們的家鄉,它們在這裡平靜地生活了無數年時間,卻被可惡的人類與魔族所擾亂,甚至陷入了當前的絕境中——天塌了下來,人族和魔族都離開了,它們卻依然還要生活在這片草原上,能怎麼辦?
妖獸們對陳長生的恨意,自然是件很好理解的事情。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就在下一刻,那位土猻的厲嘯聲戛然而止,它瞪圓眼睛看著周陵方向,眼睛裡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情緒,緊接著,又出現了畏怯的情緒,悄無聲息地湊到倒山獠的耳邊咕咕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把自己殘缺的半截身體藏進了倒山獠頭頂盤著的角裡,再也不敢冒頭。獸潮後方的犍獸也平靜了下來,微微偏頭,然後發出了一聲低沉渾厚的長吟。
倒山獠看著周陵方向,沉默片刻後,跪了下來。
於是,數萬隻妖獸全部曲起前肢,或者低下高昂的頭顱,閉上充滿了暴戾與疲憊的眼睛,跪下來。
這是臣服,也是歡迎,臣服於可以為周園帶來新生的人,歡迎周園新的主人。
……
……
草海某處,陳長生看著跪在身前的那兩隻大妖獸,不知該作何反應。
哪怕是跪著,倒山獠也像是一座山,犍獸同樣如此,與之相比,他看著是那樣的渺小。如果不是與北新橋底那隻黑龍相見多次,處於相同的畫麵多次,哪怕他這時候對周園的情形已經了然於胸,隻怕也會生出馬上逃離的衝。當初他和她在這片草海裡,遇到過很多危險,最後周陵被獸潮包圍,這兩隻……不,三隻無比強大又異常陰險恐怖的妖獸,曾經給他們帶來過無數的麻煩。如果不是劍池重現天日,根本不需要南客與那隻金翅大鵬的幼鳥神魂合一,他便會被這三隻妖獸輕而易舉地殺死,然後吃掉。
“我知道現在周園的情況。”
陳長生看著倒山獠盤角陰影裡藏著的那兩隻眼睛,知道肯定是那隻最陰險的土猻,說道:“我可以幫著解決一些問題。”
聽到他的這句話,倒山獠跪的更加徹底,犍獸也表現的更加謙卑。兩隻大妖獸後麵那片黑壓壓的妖獸群,則是更加不堪,蛟蛇滾動著身軀,灰鷲發出難聽的尖鳴,用儘一切方法想要展示自己的服從與溫順。
事實上,現在還能活著的妖獸都不可能是善類,都是最強大也最危險的妖獸,看著這幕畫麵,陳長生的感覺有些怪異。
他把平時就帶在身邊的藥物全部取了出來,扔到倒山獠與犍獸的身前,又看了眼倒山獠盤角陰影裡的那雙眼睛,說道:“傷重的先吃。”
倒山獠盤角裡的那雙眼睛骨碌碌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帶足夠的藥物,所以一定要按照我剛才說的方法分配。”他沒有再看那雙眼睛,抬頭望著倒山獠說道:“我這時候有急事,必須先離開,明天這個時候會再進來,但如果讓我發現有誰沒有聽我的話,我就不會再進來了。”
倒山獠聽著這番話,把粗壯的雙臂輕輕地擱到地上,表示遵命,滿是黑毛的掌心向天攤開,仿佛就像是兩處黑森林。
隨著這個動作,它的盤角也抵到了地麵。
那隻土猻因為身體殘缺的緣故,沒有站穩,就這樣滾了出來,直接滾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很明顯,倒山獠是故意的。
那隻土猻根本不敢抬頭,不停地親吻著陳長生靴前的泥水,同時發出嗚嗚嗚嗚類似哭泣的聲音,顯得特彆可憐。
陳長生知道它是裝出來的,也不在意,搖了搖頭,便向草原外圍走去。
他很清楚這些妖獸都不是什麼善類,不要看這時候表現的特彆臣服老實,其實都非常凶殘。但他還是想要幫助它們。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比誰都珍愛生命。
他也不擔心這些妖獸得到救助、重新變得強大之後,會不會反噬,因為現在他是周園的主人,如果他不開啟周園,這個小世界最終會走向寂滅,生活在裡麵的生命再如何強大,也隻有死路一條。換句話說,周園現在就是他的牧場,這些妖獸都是他的牲畜,牲畜病了餓了,他這個做主人的當然要管。更何況像犍獸這樣的大妖獸,早就已經具備了初步的智識,他無法視其為牲畜,也不想看著它死去。
而且周園對他來說,有很大的意義。
他不希望周園最終變得死寂一片。
他希望周園繼續活著,就像希望她還活著一樣。
……
……
周園的舊規則已經被打破,日不落草原的空間屏障也已經消失無蹤。
成為周園新的主人之後,周園新規則裡的一部分,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進入他的腦海,然後,他掌握了其中一部分以現在境界實力可以理解的規則。隨著他的境界實力不斷提升,這個小世界將會向他展現更多的規則,相反,理解那些規則,對他的境界實力地提升也極有幫助。因為這種對規則的掌握,他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走出了日不落草原,翻越了數座山峰,來到了周園邊緣的那片宅院處。
這裡是畔山林語,是當初人類修行者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他看著大鵬帶著她飛去的位置。
曾經的回廊小榭,如今已然變成斷壁頹垣,到處死氣沉沉,沒有蛙鳴,隻有很遠的地方傳來鳥叫,證明這裡並不是真正的死亡國度。
但這裡已經死了很多。
倒塌的山崖,把畔山林語最美麗的那片建築全部掩埋,無比沉重的巨石從山坳裡一直堆到山腰處。
看著麵前這幕恐怖的畫麵,陳長生沉默不語。
他無法移動這些山石,但能清楚地感知到,在垮塌的山崖下麵,有很多死去的人。
他在這片垮塌的山崖前站了很長時間,然後離開。
接下來,他去了另外兩處園林,沒有什麼收獲。
他去了那條山溪,倒溯而上去看那片寒潭。
潭水裡已經沒有了劍意,也沒有人。
潭水那邊的湖裡也沒有人,湖水深處隱約可以看到那顆夜明燈散發的光亮。
陳長生沒有去取那些珍寶與銀白還有被湖水浸泡多日卻神奇地沒有泡爛的書籍,隻是拿了一樣被布裹好的東西。
湖畔也沒有人,沙礫間還殘著一些發烏的血漬,不知道哪些是七間留下來的,哪些是折袖留下來的。
然後,他從湖底向著遠處遊去,便來到了暮峪前方那片小湖。
那片小湖裡的湖水已經順著地麵的裂縫不知流到了何處,隻剩下乾涸的湖底。
當初他就是在這裡破湖而出,然後被她所救。
這裡也沒有人。
……
……
(今天是擇天記第二年的第一天,感謝大家一年來的陪伴。今天也是我和領導南下旅程的第一天,與陳長生和蘇離南歸不同,我們不騎毛鹿,自己開車,但路途也很遠,兩千多公裡,希望一切都很順利,為了這段假期,我這個月做了很多準備,在保持兩更的同時,還要努力地存稿,做的確實不錯,我曾經向大家說過,爭取兩更到二十五號,做到了,但是,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爽!所以決定再多兩更幾天。存稿必然是要耗儘的,至於到時候怎麼辦……管它的,先爽了再說,讓我們快活地看書和開車欣賞祖國大好風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