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冰雪向來不聰明(1 / 1)

擇天記 貓膩 1619 字 18天前

那位姓吳的普通道士沒有任何名氣,平生隻著過三本書,其中就有那本陣圖譜考。陳長生最開始的時候隻是隨便看看,沒有抱著太大希望,但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位吳道士在陣圖譜考裡記述的陣法都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拙劣,在修道有成的人看來完全不值一哂,可他在其中的幾頁上麵隱約看到了煮石林那套陣法的痕跡。

時間緩慢地流逝,陳長生繼續看著書,沒有一絲焦慮與煩躁的情緒,眼神平靜而堅定。

他答應過黑龍,會把她救出去,那麼他就一定會做到,今年不行,明年不行,總有一年可以。他堅信,黑龍一定不會在地底再被囚禁數百年。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他能夠活過二十歲的基礎上。

“前幾天夜裡,我看到了一把燃燒的劍……很厲害。”

一道冷漠而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黑龍悄無聲息地飄到了他的身後,在提到那把燃燒的劍時,龍眸深處閃過一抹悸意:“那是……蘇離的劍?”

陳長生早就已經確認黑龍的性彆,並且聽過她這種聲音,但還是有些不習慣。

在南歸的萬裡旅途裡,黑龍因為當初在周園裡幫他鎮壓傷勢,神魂消耗過劇,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但不得不承認,它不肯醒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想被蘇離發現。

那時候的蘇離身受重傷,連普通人都不如,黑龍還是本能裡對他感到畏懼。最初在雪山溫泉裡,她便感知到了,蘇離的劍……曾經斬過很多她的同族,甚至是比她更強大的同族。

“蘇離前輩和聖後娘娘戰了一場,最後的結果……應該是平手吧?”

“那麼你呢?這麼多天沒有過來看我,肯定是很忙,在忙些什麼?”

“我在查陣法相關的書籍。”

陳長生看了眼石壁上那兩位高大的神將畫像,接著說道:“……彆的時間。我在為一場戰鬥做準備。”

“你是下一代的教宗,誰敢向你挑戰?”

“好多人。”

“你可以不和他們打。”

“那個人不行。”

“誰?”

“徐有容。”

“……你那個未婚妻?”

黑龍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淡漠起來,音調少了很多起伏。

陳長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道:“我也不知道現在她還算不算我的未婚妻。”

黑龍的眸裡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說道:“說來聽聽。”

陳長生猶豫片刻後,把最近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向黑龍講了一遍,無論是奈何橋前後。還是後來雪夜入宮,甚至就連他心底最細微的那些情緒都沒有作任何隱藏。

這是他第一次講述自己和徐有容之間的這些事情。雖然他對唐三十六說過,但絕對沒有說過當中的一些細節,之所以對黑龍毫無隱瞞,是因為黑龍曾經數次救過他的性命,他對黑龍非常信任雖然他知道以龍族的漫長壽元,這隻黑龍才剛剛進入青春期,但它畢竟已經活了數百年,他下意識裡總會把他當成德高望重的前輩。

總而言之,他對黑龍非常信任。而且覺得很方便,所以把很多事情毫無遺漏地說了一遍。

地底空間裡一片幽靜,石壁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雪霜,遮住了那兩位傳奇神將的臉。

黑龍飄落下來,漆黑的龍眸裡反照出陳長生的身影,然後它緩緩張開了嘴。

最近這數次來北新橋,每當陳長生研究陣法、替黑龍思考脫困之策至心力交瘁之時。黑龍便會低下它高貴的頭顱,吐出淡而冰涼怡人的龍息幫助陳長生驅除疲憊、恢複精神,就像先前那樣。

陳長生已經習慣了如此,這時候看見黑龍的動作,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夾著星點霜雪的涼意。

嗷嗚。一聲低沉而肅殺的龍吟響起。

一道龍息落在了陳長生的臉上與身上。

那不是帶著星點雪霜的涼意,而是真正的玄霜巨龍的龍息。

隻是瞬間,陳長生的身體被便凍住,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冰塊。

……

……

水輕輕地拍打著冰塊,發出嘩嘩的聲音。

這裡不是洛水,而是皇宮裡的那方小池塘,因為有陣法的緣故。皇宮裡四季如春,池塘雖小,也沒有結冰。

這對陳長生來說,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一個巨大的透明冰塊,在池水裡不停地起伏著,他就被凍在冰塊裡。

之所以說池塘沒有結冰是好事,是因為在水的衝洗下,冰塊可以儘快地化掉。之所以說也不是好事,那是因為池水不停地搖晃著,冰塊在其間沉降不安,不時翻滾,他在裡麵很難受,而且很尷尬。

尷尬這種情緒,一般是在尷尬的情況被人看到的時候才會發生。

如果沒有人看到,不管你是像唐三十六一樣在雪林裡抱著樹不停地打嗝,還是像他這時候一樣被凍在冰塊裡隨波沉浮,都是無所謂的事情,陳長生這時候覺得很尷尬,是因為一直有人在看著他。

準確地說,那不是人。

黑羊站在池塘邊,微微歪著頭,看著池塘裡的冰塊裡的他。

它已經看了很長時間,似乎覺得這很有趣,竟始終沒有離開。

於是陳長生覺得越來越尷尬。

如果他這時候能夠破開冰塊,當然早就做了,隻是玄霜巨龍的龍息果然非同尋常,竟是直接把他的識海身軀一道凍凝,哪怕他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了燎天劍,可以凝劍意為火焰,也沒有辦法把身周的冰塊破開。

他用了很長時間,也隻能艱難地融化掉臉上薄薄的一層冰,勉強睜開了眼睛。

時間緩慢地流逝,冰塊繼續沉浮,黑羊繼續饒有興致地看著,似乎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麼,還是說這是在練什麼道法?

陳長生臉前的冰融化的越來越多,繼睜眼之後終於可以張嘴。他趕緊對黑羊喊道:“請幫幫我。”

就因為這聲喊,冰水順著他的口鼻倒灌了進去,嗆的他好生難受。

雖然聲音很微弱,黑羊看懂了他的嘴型。

就像過去兩年裡的每一次,當陳長生需要幫助的時候,黑羊都會回應他的要求。

黑羊緩步走進池塘裡,用角把那個大冰塊頂回石階上。然後低頭微微用力。

隻聽得喀喇一塊脆響,冰塊從中裂開。陳長生摔落了下來。

他渾身都被冰水打濕,被凍的極慘,臉色蒼白,幽府與識海都被寒意所侵,竟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悸意與網然。

為什麼黑龍會忽然變得如此冷酷暴戾?自己到底哪裡得罪它了?

皇宮上方的雪雲漸漸散了,露出那抹清淡的仿佛假的太陽。

再如何清淡非真,終究是真實的太陽,陽光是那般的溫暖。

陳長生從劍鞘裡取出一套備用的衣裳,因為手腳被凍的發僵。用了很長時間才艱難地換好。

他靠在冷清宮殿的柱子旁,閉著眼睛,開始借著陽光恢複體溫。

黑羊緩緩屈起前肢,靜靜地蹲在他的身邊,然後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

……

很久以後,陳長生回想起那年冬天的這一天,總會生出很多感慨與淡淡的悵然。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懂,很多細節都沒有注意到。

那些細節在夜明珠照耀的地底,也在陽光照耀的池塘邊。

他以為黑龍是前輩,是可以信任的,是可以方便講述自己情事的對象。

這句話裡,便有兩處是絕對的錯誤。

黑龍當然值得他信任。但她不是前輩,她聽著陳長生與徐有容之間的故事,覺得非常不方便。

因為她是個小姑娘,她有足夠的理由生氣。

幽暗寒冷的地底洞穴裡,小姑娘正在吃東西。

她不想以黑龍的模樣在陳長生麵前吃飯,因為那樣會太過風卷殘雲,沒有美感。她怕嚇著他。

但陳長生不懂,所以她很生氣。

她聽到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奈何橋上相遇,也很生氣。

她以前想著,如果他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好了,結果……不知道是食物還是生氣的原因,她的臉頰微微鼓起,美麗的小臉上滿是不高興的神情,眉間那道朱砂痣般的血痕裡滿是煞意,威嚴的豎瞳裡現在滿滿的都是委屈。

“負心郎!如果不是因為你在奈何橋上也是眉心多了道傷口,和我有些像……我先前就一口把你給吞了。”

她雙手拿著藍龍蝦,像啃甘蔗般狠狠地,恨恨地啃著,同時狠狠地,恨恨地想著。

沒有用多長時間,陳長生帶來的數十樣吃食,都被她吃乾淨了。

黑衣下,她的腹部隻是微微鼓起。

然後,她緩緩地低下頭,坐在了自己的陰影裡。

其實,她不在乎吃什麼。

吃什麼,都是一個人吃。

她隻是不想一個人吃飯。

她已經一個人吃了幾百年的飯。

她想能有個人一起吃飯。

或者不吃飯,聊聊也好。

不聊也行,坐坐也好。

……

……

昨天是說了今天就一章,但我下午覺得狀態不錯,臨時決定再寫一章,結果鎖小黑屋的時候,把字數輸的太多了,結果搞到這時候都還沒弄完,實在是抱歉抱歉,久等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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