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世界都以為陳長生的命很好的時候,隻有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當整個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以為他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卻活了下來。
他沒有死。
他躺在天書陵頂的雨水裡,臉色蒼白,虛弱無比,但他沒有死。
整個世界都安靜,死寂一片。
暴雨在夜色裡肆虐,閃電不停地恐怖照亮天書陵時,天海聖後一掌拍向陳長生的頭頂,並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救他。
此時,雨已經變得極其微渺,潤物無聲。
京都裡的民眾還在沉睡,沒有醒來。
計道人站在雨街上看著天書陵方向,心想究竟誰是真正醒著的人呢?
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迎來這樣的變化。
從六百年前開始,從兩百年前開始,從二十年前開始,他便準備著今夜、警惕著今夜、籌謀著今夜。
他為今夜布置了無數的後手,做了最完美的準備,無論天海聖後殺死陳長生、或是吃掉陳長生,都在他的局中。
他這個局的真正殺著,現在還在天書陵的雨林裡,沒有任何人發現。
天海聖後是大周王朝現在的主人,她說天書陵是自己的主場,沒有任何問題。
但他是國教正統傳人,天書陵同樣也是他的主場。
他已經做好準備,當她殺死陳長生後,便揭開這整件事情的真相,動搖她的神魂與意誌,然後用陳長生死時釋放出來的無限聖光,激發天道感應,獻祭星空,請下神罰,直接把她誅於當場。
但……天海沒有殺陳長生,也沒有吃掉陳長生。
那麼就算他此時揭開整件事情的真相,也沒有辦法在她道心破開一道裂縫。
陳長生還活著,他自然也沒有辦法利用他體內蘊藏著那些聖光,請動神罰。
計道人沒有想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她為什麼要救陳長生?
終究還是虎毒不食子?沒有人相信天海聖後會在意這個,至少他不會。
難道你就真的不怕天道反噬嗎?
他平靜不語望著遠方,明白了一些什麼選擇已經做出,影響才剛剛開始顯現。
……
……
陳長生最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時狂暴的風雨衝洗著他的身體,如光蛇般的閃電照亮漆黑的世界,天海聖後沒有轉身,右手帶著無數風雨、挾群山之力而至,直接落在了他的頭頂,那道天地偉力與那道無比滄桑的氣息,向著他的身體裡灌注了進來。
一瞬間,真的隻是一瞬間,連思考都來不及的一瞬間,他身體裡的一切就碎了。無論是事先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的腑臟,還是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斷烈成崖的經脈,還是那些氣竅,都直接碎了,融進了骨血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極短的時間裡發生,但對陳長生來說卻漫長的像是已經百年,來不及思考的時間片段裡,他感受到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有無數種形態,有無數種味道,儘數混在了一起,變成了無數把小刀,通過無數個角度與手法向他靈魂最深處切去。
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一瞬間,真的隻是一瞬間,連絕望都來不及的一瞬間,他身體裡的一切開始重組,無論是那些裂成花瓣似的腑臟還是斷成沙土般的經脈還是已經慘不忍睹、沒有形狀的氣竅,在那道宏偉力量與滄桑氣息的共同作用下,開始凝聚,然後成形。
在前後兩個瞬間之間的那個瞬間裡,他整個人隻有外表是完好無損的,裡麵已經變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血海裡漸有白蓮生,那是骨,然後有珊瑚生,那是肉,然後有枝蔓生,那是經脈,然後有葉片生,那是氣竅。
被碾碎的腑臟、經脈、氣竅,漸漸重新組合成形,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裡。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些畫麵,一定會因為神奇而震驚失聲。
對承受這一切的陳長生來說,這卻是痛苦到了極點的過程。
形容極致的痛苦,往往會用痛入骨髓,但他的骨髓都碎了,然後重新凝成小溪。
還有一個詞叫痛入心扉,但他的心也碎了,然後在血海裡漸漸重新浮出。
這是毀滅,也是重生,或者說新生,這是改天換地,這是日月換新顏,卻在一個人的身體裡。
不要說是他,就算是折袖,也絕對無法承受得住這種痛苦。
風雨裡的京都,回蕩著他痛苦的喊聲,那就是他在對抗這種痛苦。
在當時他的心神早就已經痛的麻木,直至將要渙散,如果真的如此,那麼就算他醒來,也會變成白癡。
更可能的結局是,他的識海直接破碎,就在這個過程裡,無聲無息地死去。
很明顯,天海聖後並不在意他能不能承受得住這些,她隻是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神情漠然,冷看雨夜,右手輕撫他的頭頂,繼續施予著最仁慈的恩賜與最殘忍的折磨。
很幸運,或許是因為劍意海洋的磨礪,或許是因為折袖的榜樣,或許是因為很多天的那個夜裡,在百草園的秋林中,天海聖後曾經在他的眉心點過一滴清茶,或者是因為陳長生的靈魂最深處始終有那麼一抹不甘心,所以他撐住了。
在漫長的仿佛無數個夜晚之後,他清醒了過來。
那道宏偉的力量與久遠的滄桑意,還有些殘餘在他的身體裡繼續來回著,過程已經結束,痛苦還在持續,無數把極為寒冷真實的小刀,在他的身體裡漠然地穿行,繼續刮弄著他的骨與肉、神與意。
他痛苦到了極點,那便是酸。
他覺得從頭發到腳趾,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有無數隻螞蟻在貪婪地噬咬著自己。
他沒有一點力氣,就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隻能坐照自觀。
他的神識微動,開始觀察身體的變化。
那是一幅有些眼熟、又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的圖景。
那片懸在天空裡湖水依然清澈,靈山在其間孤寂無言,幽府之門已然大開,門前的石階上落著數片黃葉,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來。
荒原裡鋪著薄薄的一層雪,很疏鬆,仿佛隻要有風吹過,便能儘數帶走,應該是先前這一刻,剛剛落下的星輝。
在雪原的原處,有漸融的雪水,正在原野間緩緩地流淌著,那些細細的雪水彙流成溪,然後成河,一路繼續前行。
前麵……沒有斷裂的山崖,也沒有乾涸的河床,更沒有無儘的深淵,隻是……一片平坦的原野!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