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華想來,判彆傷情是相當重要的一環,理所應當由品德與能力都值得信任的離宮神官們執行,然而,迎著她詢問的眼光,神官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情緒有些複雜。
“現在傷情判斷由唐家管事還有隨軍的醫官負責。”
那名年長醫官說道:“那人事先便擬好了傷情判定的條陣,具體的條款寫的非常清楚,現在每個聖醫館裡都存著一份,無論唐家管事還是我們,都必須按照這個條陣來,誰也不敢隨便亂來。”
說完這話,他從袖裡取出約半指厚的一本簿冊遞給了安華。
安華接過簿冊開始翻看,隨著看到的內容越來越多,眼裡的欽佩神情越來越濃。神官自然也看過傷情判定條陣,感慨說道:“就算沒有朱砂丹,隻看這個傷情判定條陣,便可以確定,那位必然是一代名醫。”
看完簿冊後,她遞還給那位醫官,然後提出了自己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疑惑。
“那人怎麼保證這些規矩都能得到有效的執行?”
她在青矅十三司一心向學,向來不問窗外事,但也知道人心險惡,世道複雜。而且再完善的規則製度也能找到漏洞,更不要說,事涉生死,前線軍府裡有那麼多修道強者和大人物,真急紅了眼,誰還會去管這些。比如朝廷某位大人物的孫輩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按規矩他沒資格拿到朱砂丹,可是眼看著就要死了,難道還有人敢不把藥給他?
“在擁藍關確實出現過一次這種情況,費典神將的侄子搶了一顆朱砂丹。”
神官看了將軍一眼,繼續說道:“後來擁藍關整整兩個月都沒能得到一顆朱砂丹,以至於鬨得軍心不穩,民怨沸騰,鬨出了一次軍變,在戰場上死傷慘重的一隻小隊衝進了神將府,把還在養傷的那位直接斬成了肉泥。”
安華有些不安問道:“這是明搶……可如果有真正的大人物在藥之前就做了手腳?”
神官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大概不知道,最初負責朱砂丹分配的並不是汶水唐家,而是英華殿。”
安華有些吃驚:“您是說,最開始的時候是國教負責此事?那為何後來會轉給了唐家?”
“正如你先前所說,有人試圖在分藥之前做手腳。”
神官感慨說道:“那是一位宗祀所來前線援戰的學生。這位學生極具修道天賦,被視為遠當年的天海牙兒,而且品德優秀,殺敵極為英勇,在一次與狼騎的突遇戰中,為了掩護同窗撤退,受了極重的傷。”
安華不解問道:“難道這樣他還沒有資格拿到一顆朱砂丹?”
“那是一座很偏僻的軍寨,三個月時間就分到了一粒朱砂丹,而且他運氣很不好。”
“何意?”
“有名同樣重傷將死的散修陣師,在序列上排在他的前麵。”
“原來如此。”
“宗祀所主教知道此事後,請托英華殿裡的一位紅衣主教做了手腳,把他的名字寫在了那名散修陣師的前麵。”
對離宮而言,一名極具天賦前途的年輕學生,當然要比一個沒有山門宗派的散修重要無數倍。
安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但她能夠理解宗祀所主教為何會這樣做。
“那名宗祀所的學生服了朱砂丹後,果然複原如初,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那名散修陣師呢?”
“死了。”
這就是那名陣師當然的結局,平淡的兩個字,卻是那樣的令人感到淒涼無助。
安華沉默了會兒,繼續問道:“然後呢?”
既然是宗祀所主教和英華殿的紅衣主教出手,想必無論是序列調整還是彆的內幕交易,都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她甚至聯想到了一些更加黑暗的可能,比如某些大人物為了獲得朱砂丹,甚至可能暗中殺害那些序列在前的傷者!
“那座軍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是和過往一樣,大概每三個月能夠分到一粒朱砂丹。”
神官的語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但從那之後,英華殿再也沒能得到過一粒朱砂丹。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是如何知曉的此事,那人也沒有給出任何證據,他隻是把分配朱砂丹的權力從英華殿裡收了回來,交給了汶水唐家。”
房間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都還記得去年生的這件大事。
神官歎道:“聞知此事,茅秋雨大主教雷霆大怒,請淩海之王開始整肅英華殿,那位紅衣大主教被直接處死,那位宗祀所主教被逐出了國教,還有很多大人物也都因為此事倒了大黴。”
安華知道英華殿有位資曆極老、權高位重的紅衣大主教死了,本以為是病死,沒有想到竟是源自於此,很是震驚。
朝廷與國教之間的局勢不再像兩年前那般緊張,但雙方依然處於對峙之中,在與魔族戰爭的前線,當然是朝廷的話語最有力量,在這種情況下,國教必須珍惜任何展現力量的機會,更不要說是分配朱砂丹這樣的權力。
那位紅衣大主教與宗祀所主教得罪了朱砂丹的主人,讓國教失去了這個極其珍貴的資源,可以說是萬死莫贖,茅秋雨以寬仁聞名,但自己的下屬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的憤怒與堪稱嚴酷的懲罰措施完全可以理解。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打朱砂丹的主意,更沒有誰敢詐傷然後試圖私藏,搶藥的事件也生的越來越少。”
神官說道:“因為這是那人定下的規矩。是的,沒有人知道那人是誰,也許他就是鄉間一個普通的醫生,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規矩,但他有朱砂丹,他的話語便有力量,英華殿的這場血案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汶水唐家為了保證繼續保有分藥的權力,是不憚於為了此人的規矩而殺人的,無論你藏在哪裡,唐家要殺的人,有誰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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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1992,繼續補重複更新的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