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根本不知道唐三十六來老宅要做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老太爺玩這局牌。
直到後來唐三十六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明白了過來。
陳長生帶著國教眾人,冒著風險來到汶水城,擺出了最強硬的姿態,才改變了唐老太爺的想法。
唐三十六被從祠堂裡放了出來,唐家二爺不知道被關去了哪裡。
如果是尋常人物,大概會對陳長生和屋外的那些人家夥表示感激,然後想著日後如何回報便是。但唐三十六不是尋常人,不走尋常路,他非常清楚,這樣的情意隻有用唐家才能夠償還。
老宅很安靜。
井沿的積雪被陽光融化,順著井壁淌落,悄無聲息。
唐老太爺麵無表情說道:“如果國教最終輸了這場戰爭,你就算再如何了解唐家,手裡沒了牌,又如何能夠威脅到我?你既然在祠堂裡想了半年時間,不可能沒有想到這點,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要二叔死,立刻死,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死。”
唐三十六看著唐老太爺的眼睛,平靜說道:“然後我要唐家在這場戰爭裡保持中立。”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我說不,卷宗上的那些文字就會被你變成真實的手段?”
唐三十六說道:“不錯。”
唐老太爺看著桌麵上那些翠綠的竹牌,微微皺眉說道:“你這把牌真是打的亂七八糟。”
唐三十六說道:“我和陳長生都是年輕人,屋子外麵那幾個也是,牌技當然不如你們老辣。但我們隨時有掀桌子的勇氣,因為我們可以再來一局,但你們不行,因為你們已經老了。”
唐老太爺看著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昨天之後,我已經準備讓你做家主?”
純粹從家族利益出,昨天那件事情之後,現在看起來,唐家最好的繼承人當然就是唐三十六。
如果商行舟與朝廷勝了,唐老太爺還有足夠的時間,改變唐三十六的看法,或者直接改變家主的人選。如果陳長生與國教勝了,唐老太爺隻需要把唐家交到唐三十六的手裡,汶水城便不會受任何影響。
陳長生沒有想過這些事情,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有些複雜。
他不擅長處理人世間的那些紛繁是非,隻擅長看人。
國教學院裡的那些日子讓他非常清楚,唐三十六不想當家主。
但唐三十六必然想過這些問題,那他今日的態度為何會如此激烈?
“就算我當家主也是多年後的事情,我更關心的是最近這幾年家裡的態度。”
唐三十六說道:“而且單方麵的承諾永遠沒有雙方彼此威脅之下達成的協議牢固。”
唐老太爺說道:“你不相信我?”
唐三十六說道:“已經生了這麼多事情,相信這種詞你聽著難道不可笑嗎?”
“從你生下來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是我選中的下一代唐家家主,不要忘記,是你,而不是你的父親!為了你能夠接任家主,我做了多少事?唐家付出了多少?結果你呢?居然愚蠢地因為所謂情意,非要站在他這邊!”
唐老太爺越說越是生氣,聲音越來越高,說最後一句話時,直接指向了陳長生。
陳長生默默地向旁邊移了移,避開了那根手指頭。
“愚蠢的情意嗎?如果沒有這份情意,我現在還在祠堂裡裝啞巴。”
唐三十六也終於憤怒了起來,喊道:“如果陳長生不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就死了!”
唐老太爺看著他怒道:“難道你還以為我真的會殺你?”
唐三十六冷笑道“你當然會殺我,反正隻需要洗乾淨雙手,再吃幾桌素齋,你就覺得自己毫無罪孽!”
這是素齋這個詞第二次在唐家老宅出現。
昨天祠堂處傳來消息,唐三十六要人去雞鳴庵抬了一席素齋。
隻不過素齋還沒有做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就像昨天一樣,聽到素齋這個詞後,唐老太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雙手微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老太爺終於平靜下來,問道:“味道如何?”
“那桌素齋是在夜裡送進祠堂的,已經冷了。”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味道普通,又不是真的肉,不如以前的澄湖樓,也不如國教學院的食堂。”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是嗎?我死之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願意吃。”
“爺爺,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彆。”
今日這場漫長的談話進行到此時,唐三十六終於第一次喊出了這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並沒有讓屋裡的氣氛變得溫暖起來,反而更加寒冷,就像他接下來的聲音。
“是的,為了培養我做唐家的家,這二十幾年裡,你確實待我極好,家族確實付出了很多,但你想過沒有……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家族裡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比如諸房無後這件事情!”
唐三十六憤怒說道:“是的,我唐家自有修道天賦,壽元綿長,將來您千年之後,我完全執掌家業,諸房想怎麼生就怎麼生,那些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再也無法威脅到我……但您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太狠了?”
“四嬸那年偷偷懷了個孩子,借口母親病重回娘家藏了五個月,結果還是被你知道了,你要四叔逼著四嬸藥掉了那個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四嬸有多痛苦?與之相比,長房收到的那些的仇視眼光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於雞鳴山的素齋……你不用擔心,因為我不是你。”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太爺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陳長生也走了。
屋裡隻剩下唐老太爺一個人。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些翠綠竹牌,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桌麵上,再也沒有動過。
……
……
陰雲重聚,夜晚的河麵很安靜,很暗沉,
如果是以前,這裡的河麵應該映照著很多燈火。
唐三十六坐在河邊看著黑漆漆的對岸,想著以前的那些日子。
陳長生也在,今天他再次來到唐家長房的莊園做客,不過不是以教宗的身份,而是做為一個朋友。
就在不久前,老宅傳來消息,唐老太爺答應了唐三十六的要求,不知道是因為那局牌,還是因為年輕人展現出來的敢於掀翻牌桌的決心。
又或者,隻是因為雞鳴庵的素齋。
唐三十六忽然問道:“想知道這個故事嗎?”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想說的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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