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十六到的晚了些。
他回了一趟小樓取劍,從竹海靜廊那邊繞過來的時候,樹林裡已經站滿了人。
那幾叢山梅已經被踩的淩亂不堪,人群中間的雪地上躺著梅川主教的屍體,還有幾點殷紅的血跡。
看著這幕畫麵,他很自然地把汶水劍收到了身後,望向一名教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名教習臉色蒼白,顫著聲音說道:“聽說是教諭不敬聖女……所以……”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徐有容也來了國教學院,更沒有想到梅川主教是她殺的。
他問道:“聖女呢?”
“她已經走了。”那名教習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趕緊補充說道:“陳留王也在場,他做了證明。”
唐三十六不明白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位年輕王爺為何會來國教學院,難道是與徐有容有約?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微微挑眉說道:“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該死。”
樹林外傳來蘇墨虞的聲音,教習與學生們趕緊散去。
陳長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場間。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沉默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離宮?”
教宗,自然要回離宮。
這個時間不可能一直往推。
當陳長生回到離宮,便要直麵國教內部的問題。
梅川主教的死亡,不會讓這個問題變得簡單起來,隻是會讓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變得簡單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有容已經替陳長生做出了選擇。
蘇墨虞在旁說道:“光明大會今天晚上召開。”
唐三十六說道:“教樞處會有怎樣的反應?”
蘇墨虞說道:“茅院長閉關這段日子,教樞處由三位紅衣主教議事。”
唐三十六說道:“都是那邊的人?”
蘇墨虞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不能從他們當中選。”
陳長生和蘇墨虞都明白他的意思。
茅秋雨距離破境入神聖已經很近,或者數十天,甚至可能更短的時間裡便能成功。
按照國教一直以來的做法,那時茅秋雨會擁有正式的聖名,地位更加尊崇,但不能再擔任英華殿大主教以及任何實職。
這裡麵的原因,誰都能夠明白。
問題在於,英華殿大主教這個最重要的位置將會由誰來接任。
“如果排除那三位資曆極老的紅衣主教,最有資格執掌教樞處的便是莊院長。”
聽著這句話,陳長生和唐三十六都沉默了。
蘇墨虞提到的莊院長,便是現在天道院的院長莊之渙。
天道院在國教內部的地位很高,莊之渙的境界、資曆都不欠缺,而且向來極受茅秋雨的器重。
雖然教樞處屬於舊派勢力,但這些年莊之渙表現的相當客觀中立,對離宮交待的事務,執行的非常得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茅秋雨最好的繼任者,陳長生也無法反對。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親生兒子莊換羽是怎麼死的。
唐三十六想要反對,卻無法說出口,因為莊之渙是他父母的好友,當初他到京都後一直受著對方的照顧。
陳長生帶著薛業謹離開了國教學院,唐三十六則留下來處理後續的事情。
他派人把梅川主教的遺體送去了教樞處,然後把國教學院的全體師生召集了起來。
蘇墨虞取出一張有些舊的紙張遞給了唐三十六。
這是一份三年前便寫好了的名單。
唐三十六看著紙上的那些名字,說道:“為什麼得罪人的事情總是我來做?”
“因為你擅長得罪人,不怕得罪人。”蘇墨虞很認真地解釋道:“而且你喜歡做這種事情。”
唐三十六想了想,說道:“這話聽著雖然混帳,但仔細琢磨,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國教學院師生們站在院門前的石坪間,聽著這番對話,心情很是緊張。
教宗大人來過國教學院,聖女殺死了教諭,怎麼看,今天的國教學院都要出大事。
蘇副院長與很久沒有見到的院監大人,接下來又要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對著名單開始念名字。
“張琳滔。”
“黃則成。”
“何樹雨。”
“郭心。”
“呂有。”
……
……
被唐三十六點到名字的那些教習與學生從人群裡站了出來,臉色蒼白,很是緊張。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最危險的時候,他們選擇了離開,事後,又被教樞處批準回來。
他們不知道唐三十六會怎樣處理自己。
“走吧,還愣著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忽然覺得有些無趣,說道:“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國教學院看見你們。”
那十幾名教習與學生低著頭向院外走去,哭喪著臉,縱使有些不甘心,又哪裡敢表現出來。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教習們明天記得把收的俸銀全部交還回來。”
聽著這句話,正往院門外走去的那幾名教習不由腿一軟。
一名被逐的學生終於忍不住憤憤不平說道:“那學費也退給我們嗎?”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學生微笑說道:“如果你敢收的話。”
幾名教習嚇了一跳,趕緊把那名學生抓住,向院外拖去,生怕再晚點唐三十六會改主意。
國教學院外的百花巷,平日裡就很熱鬨,今天更是來了很多民眾圍觀。
看著那些垂頭喪氣被逐出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尤其是看著兩個年紀還小、不停哭泣的學生,不禁生出了些同情。
唐三十六做事向來不留餘地,怎麼會忘了這些細節,早就派了名口才便給的教習,站在院門大聲講述開除這些教習與學生的原由,把三年前國教學院被圍時發生的故事,說的那叫一個栩栩如生。
民眾們望向那些教習學生的眼神頓時變了,有些人甚至一邊罵著一邊往他們身前吐唾沫。
那些教習與學生以後的日子會如何淒涼,唐三十六不是很關心。
他非常清楚,無論是青藤六院裡的另外五家,還是彆的那些普通學院,都絕對不敢再收這些人。
他更關心的是,現在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三年前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他和陳長生想要看到的國教學院。
院門緊閉,把百花巷裡的罵聲與議論聲隔絕在外,飄著微雪的校園異常安靜。
百餘名教習與學生站在雪裡,一動不動。
看著這幕畫麵,唐三十六有些滿意。
“幾年前教宗大人走進百花巷的時候,這裡很安靜,國教學院四個字完全被青藤遮掩,學校裡麵更是滿地荒草,到處都是斷牆頹垣,比外麵更加安靜,或者說死寂,那時候的國教學院,其實就是一座墳墓。”
他看著師生們說道:“後來落落殿下、軒轅破,再到我,陸續來到這裡,這個地方才漸漸變得有了生氣,我可以毫無慚色地說,是教宗大人和我們改變了這一切,讓國教學院獲得了新生。”
蘇墨虞想著幾年前的那些故事,也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接著說道:“既然是新生,那麼自然不是舊的。”
教習與學生們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希望你們要明白一點。”
唐三十六的神情平靜而堅定。
“現在的國教學院,和幾十年前的那個國教學院……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