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叮咚,木瓢自橫,那盆青葉還是沒有回來,今夜的晚飯還是那般簡單。
陳長生與苟寒食的進食速度要比平時更快些,對前者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由此可以想見,今晚他們要看的卷宗、要討論的事情多麼重要。
案上的餐盤被收走,安華送上青桔水供他們漱口,還有滾燙的熱毛巾呈上。
在偏殿角落裡堆著小山般的卷宗,他們需要看的那幾份已經被挑選出來,然後整理完畢。
夜色深沉,殿裡無聲,陳長生與苟寒食看著手裡的卷宗,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那場戰爭最後的結局他們早就已經知曉,隻不過很多細節這時候才看到。
誰也沒有相王居然會悄無聲息,扔下了西路軍右大營裡的三萬軍士,孤身一人潛於諾日峰頂附近。
趁著魔帥與王破兩敗俱傷的時候,他從太陽裡跳了出來,發起了自己這一生最決然的攻擊。
如果這次偷襲能夠成功,他擅離軍營自然算不得大事,而且他將獲得這場戰爭到現在為止最大的功勳。
無論相王想用這份功勳換取陳留王離京,或者免死鐵券之類的榮耀,都是非常輕鬆的事情。
或者正是想到這點,相王才會做出如此冒險而大無畏的舉動。
遺憾的是,他還是低估了魔帥的實力。
王破身受重傷,無法再出手。
魔帥確實受了不輕的傷,卻沒有被那輪烈日燒死。
山穀裡的那片夜色,在關鍵的時刻成為了他的武器。
看到那幕畫麵的人,都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相王不甘心就此退走,於是偷襲變成了強攻。
魔帥以座下的倒山獠為代價,逃離了諾日朗峰頂。
相王站在死去的倒山獠頭頂,看著向北方逃走的魔帥,信心再生,於是強攻變成了追殺。
這一追便到了六百裡外,但他還是沒能殺死魔帥,因為黑袍在那裡設了一道陣法,還有四位高階魔將在等著他。
如果不是離山掌門及時趕到,相王或者當場就死了。
即便如此,相王與離山掌門還是陷入了重圍。
忽然,一道巨大的風箏在天空裡飛了過來。
……
……
沒有人知道肖張有沒有受傷,現在去了哪裡。
就像沒有人知道折袖現在在哪裡,在做些什麼。
有些人習慣了一個人戰鬥。
開戰至今,最為波瀾壯闊的一場聖域強者戰,就此結束。
魔族方麵死傷慘重,最後圍殺相王與離山掌門的四位高階魔將隻活下來了兩個,還損失了一位元老會成員和一位王公。
人族方麵沒有強者隕落,但茅秋雨、懷仁道姑都受了重傷,離山掌門的傷勢尤其重。
苟寒食說道:“師父他老人家回離山養傷,其餘幾位前輩也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再上前線。”
聖域強者很難被殺死,除非是被圍攻,或者麵對像天海聖後這樣更高境界的存在。
但傷勢太重,也還是要被迫停下前進的腳步,王破也是如此。
在陳長生看來,這就是黑袍的用意。
哪怕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他也要讓人族的聖域強者們暫時失去戰鬥力,至少在寒冬之前,無法全力施為。
沒有了聖域強者,人族軍隊的推進會受到極大阻礙,與原定計劃相比本就慢了很多的行程,又會被拖延多少?
當人族軍隊真的到雪老城下的時候,漫天飄舞的雪花還會給他們任何機會嗎?
用兩名聖域強者與兩名高階魔將的死亡,來換取整體布局裡麵的十幾天時間,這種決斷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
每想到這點,陳長生與苟寒食便會對那位年輕的魔君生出警意,甚至隱隱生出敬意。
最可怕的還是黑袍。
從事後推演來看,他應該早就已經算清楚了魔帥與王破這一戰前後的所有細節。
他算到了人族強者有哪些會出現,甚至算到了相王會擅自離開西大營。
隻能說他對人心的了解已經到了非常可怕的程度。
如果諾日朗峰前後的戰爭就這樣結束,黑袍至少可以就第二階段的戰事宣告自己的勝利。
但事實上他卻是輸了。
人族軍隊比想象的更早突破了魔族的第二道防線。
當夏天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時候,最前方的那三名騎兵,便已經遠遠地看到了雪老城的輪廓。
因為在諾日朗峰之戰進行的時候,戰場上出現一些出乎意料的變化。
勝負之間最重要的那個人就是人類軍隊的主帥赫明神將。
誰都以為赫明神將擔任人類軍隊的主帥是政治妥協的產物,或者是皇帝陛下與教宗這對師兄弟心血來潮的亂命。
而且就像數百年前那場戰爭一樣,除了玄甲重騎之外的普通將士,對戰爭的勝負作用並不大,除非你是王之策。
但赫明神將在這場戰爭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那天戰鬥進行的最激烈的時候,山前數百裡方圓的草原,全部都是聖域強者的戰場。
赫明神將把中軍帳擺在最突前的位置,怎麼看都並非明智的決定,尤其是這個時候。
聖域強者們的戰鬥,恐怖力量的餘波,對普通的士兵也會帶來很大的傷害。
依靠著陣法的保護,隔絕著聖域強者們的氣息,將士們向魔族狼騎不停進行還擊,但局麵已經變得非常危險,呼嘯而過的大風,就像是無形的犁一般,不時撕裂帳篷,帶起飛石,不知多少士兵被砸的頭破血流。
中軍帳被撕開了一道極大的口子,風沙不停地灌入,牛油燭早就已經熄滅,隻有夜明珠還在散發著光明,照亮著昏暗的圖紙,赫明神將看著地圖,神情沉穩至極,平靜地發布著一條條命令,然後傳令兵便會狂奔出去。
魔族狼騎的每次衝鋒都會離中軍帳更近一些。
最後一次進攻時,那隻體形巨大的頭狼距離中軍帳隻有兩裡不到的距離。
葉小漣看著赫明神將的側臉,眼神有些複雜。
她已經多次提議過後撤,赫明神將卻始終沒有同意。
更令她不解的是,在某道命令之後,連負責壓製狼騎衝鋒的聖光弩也變得稀疏了很多。
由三百餘名南溪齋弟子組成的劍陣,這時候就在營外。
就算狼騎衝過來,甚至就算是營外正在與師叔祖對戰的那名雪老城王公殺過來,她也有信心能夠護住這名神將。
問題在於,南溪齋的弟子們要死多少?
就在她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赫明神將忽然問了一個問題。
當時營帳裡的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
“妖族的平北營到哪裡了?”
一名參謀軍官怔了怔,回答道:“前日報,已出蔥州。”
“剛出蔥州啊。”
赫明神將歎了口氣,顯得十分惋惜,說道:“隔得太遠,那就隻能我們自己做了。”
葉小漣覺得很是不解,心想就算妖族的援軍早就到了,難道這時候能夠出現救你?
那些打峽穀裡殺出數萬騎兵的故事,終究是故事。
除非像魔族一樣,用數百年時間提前設置好陣法通道,不然在這個紅鷹與妖鷲齊飛的世界裡,很難出現這樣的偷襲。
“等他們打完,就該我們了。”
赫明神將抬起頭來,視線穿過破爛的帳篷頂,落在天空裡。
那裡黑煙重重,巨大的身影在裡麵若隱若現,明亮的劍光,仿佛來自另外的世界。
那是聖域強者的世界。
葉小漣還是沒有明白赫明神將這句話的意思。
她下意識裡望向帳篷最昏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