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一臉慈悲之色,緩緩地說:“剛才你進門時,身邊跟著一個白麵小男孩,他跟我訴苦……”
樊青雨聽了,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地委頓在拜墊上。
幾秒鐘後,樊青雨淚落如雨,她匍匐在拜墊上,哭著說:“上師慈悲,求上師讓這孩子解脫。”
僧人目光平靜地看著樊青雨的腦袋,不言不語,過了半分多鐘,他似做了一個決定,終於開口:“你已經曆了一劫,孩子的怨氣大多消散了,時辰一到,自入輪回,無需煩惱。”
樊青雨聽了,哀哀地抽泣,低頭抹淚。
詹紅跪在旁邊,已經被眼前這一幕對話內容震住了,根本插不上話。
僧人這邊,不知何時雙手結了一個法印,眼簾低垂,似吟似誦悠悠地說道:“千般求萬般求,求得名利不自由;此心喜此心悲,了卻喜悲土一抔。富貴迷眼,紅顏蝕骨,待到白發回頭望,大雪蓋殘秋。”
不知道為何,僧人明明在念詩,可是聽在樊青雨耳朵裡,卻好似置身電影院,看了一場120分鐘的電影。
電影裡,主角不停變換,一會兒是個布衣書生,一會兒是個遍體錦緞的富家小姐;一會兒是個下九流衙役,一會兒是個滿臉橫肉的屠戶;一會兒是個一縷美須的掌櫃先生,一會兒是個筋骨結實的鐵匠學徒;一會兒是個台上正氣凜然講話念稿台下不堪入目的官僚,一會兒是個聚光燈下滿臉純情陪富商吃飯時變身蕩女的女神級明星;一會兒是個身穿百衲衣的枯瘦乞丐,一會兒是個坐在壇上朗聲講經說法的禪師……
等畫麵一轉,主角變成了在攜妓遊戲山林,與一眾才子吟風弄月的狂士。席間正詩酒無雙著,忽然幾騎鐵騎踏碎寧靜山道,如奔雷而至。駿馬上的鐵血校尉甩蹬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大人,邊關武鎮烽火緊急,綏、靖、遼三府兵馬已經馳援,請大人國事為重,即刻回京!”
校尉說完,坐在首席那位狂士連乾三碗酒,最後一碗,起身敬了在座諸位,喝完,摔碗離席,不說一字,策馬而去。
一年後,在狂士家鄉,建起一座嶄新的衣冠塚。
塚旁是一座“護國武烈祠”,狂士的塑像立在祠堂正中。祠堂外,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都在等著進祠堂敬香。
視線掃過,樊青雨恍惚看見在人群前頭有一個年輕婦人,跟她長的有七分相像。
畫麵再一轉,主角又變成了一個麵目模糊的男孩,男孩出身在普通人家,家庭普通,學習普通,學校普通,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接著普通了四年。大學畢業後,已經長成男人的男孩入職到一家報社工作,最開始時他工作很不開心,後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過了兩年,他遇到了一個女人,兩人一見鐘情,沒過多久,兩人談婚論嫁,並且順利成婚……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此處,樊青雨腦海裡的畫麵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就像是小時候家裡電視信號變差,屏幕刺啦刺啦的,時有時無。她堅持著又看了一小段,眼前猛地金光一閃,然後畫麵徹底沒有了,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
樊青雨感覺自己一下從電影院裡跳到了另一片空間,頭上空空的,腳下軟綿綿,四周沒有聲音,也沒有光源,就那麼混混沌沌,懵懵懂懂。
她想大聲喊,可是嗓子根本發不出聲音。
她想發力跑,可是怎麼跑都像在原地踏步。
束手無措時,樊青雨感覺自己越來越困倦,隻想什麼都不做,原地躺下睡覺。
於是她真的躺下了,閉上眼睛,就要美美睡去。
正在這時,天空中忽然出現一聲巨響——“唵!”
……
……
禪室裡。
僧人念完詩,樊青雨呆呆地坐在拜墊上,竟似癡了。
看到表姐這個樣子,詹紅心裡突的一跳。
丈夫洪劍是當警察的,詹紅耳濡目染聽說了不少江湖騙術,看見表姐失魂落魄的樣子,詹紅在心楸打鼓:這該不會是個妖僧吧?
轉念再一想:不會,不會,這裡是雍和宮,天子腳下,帝都古刹,不是山間野廟,哪個妖僧敢來這裡興風作浪,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詹紅心裡正千回百轉著,耳旁忽地一聲炸響——“唵!”
一個“唵”字聽得詹紅全身激靈一下,好似魂魄都跟著顫了顫。
緊接著詹紅聽見一直坐在身旁的表姐樊青雨突兀地大喊一聲:“啊!”
詹紅嚇得一下站了起來,她看看表姐,渾身無恙,隻是目光裡滿是驚懼。
再看坐在對麵的僧人,竟然雙眼通紅,眼淚橫流。
不等詹紅說話,僧人先衝著樊青雨鄭重稽首,然後無喜無悲地開口說:“小僧入世迷心,妄用神通窺視天機,今日雖然神通被破,但已勘透輪回,頓悟禪機。女施主身邊有大功德主,小僧這點修行實在不足道哉……”
說著話,僧人將自己脖子上的念珠摘了下來,恭敬地遞給樊青雨:“然而今日女施主充當引緣人,於小僧修行有大恩,不謝不能了此因果。這串念珠小僧戴在身上加持了23年,上麵頗有些念力威儀,今天送給女施主,可以讓女施主免受亡靈邪穢之擾。”
將念珠放在樊青雨麵前,僧人徑自起身,向禪室門口走去。
樊青雨猶自看著麵前的念珠出神,詹紅回頭看時,發現那僧人以手摸門向外走,竟似看不見路。
……
……
姐妹倆走出雍和宮時,樊青雨依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直到坐進車裡,關上車門,深吸幾口氣,詹紅問樊青雨:“姐,剛才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樊青雨聞言,扭頭看向詹紅,皺著眉,咬著嘴唇,苦苦回憶,半晌,才開口說:“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詹紅瞪大眼睛說:“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那和尚為什麼大叫一聲?你又為什麼大叫一聲?還有,那和尚為什麼把他的念珠給你了?”
“念珠?”樊青雨一抬手,手裡果然多了一串金剛菩提子念珠。
念珠接觸手的地方溫和如玉,內裡又隱含著一絲沁人心脾的清涼。用心感受著這串念珠傳導來的感覺,樊青雨眼中的迷茫之色快速褪去,隻幾個呼吸,眼神就轉為清明。
緊接著,樊青雨拿著念珠就要開門下車。
詹紅一把拉住樊青雨問:“姐,你乾什麼去?”
樊青雨說:“我去把念珠還給上師。”
詹紅用力將樊青雨拉回車裡,嘴裡說:“你知道剛才那和尚給你念珠時是怎麼說的嗎?”
樊青雨想了想,搖頭。
詹紅說:“他說你是他的什麼引緣人,對他有大恩,送你這串念珠是為了了結因果,說白了人家是不想欠你人情。”
樊青雨聽了一愣,蹙眉問:“他真是這麼說的?”
詹紅抬手指天,說:“咱現在就在寺院門外,我說的若是假話,出門就被車撞……”
樊青雨急忙拉著詹紅的胳膊說:“彆胡說,這種地方起誓很靈的。”
詹紅說:“怕什麼?我說的都是真話,再靈也靈不到我頭上。”
見樊青雨沉默不語,詹紅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問:“對了姐,你還沒說你剛才為什麼大叫一聲呢。”
雙手握著方向盤,樊青雨在心裡回味剛才在禪室裡玄之又玄的遭遇。她參不透那看電影似的一幕幕的玄機,但直覺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一切,越保密越好。
詹紅到底沒能從樊青雨嘴裡問出什麼來。
今天表姐給她的驚訝已經多到讓她麻木,再多一件少一件也無所謂了。
不過呢,詹紅不打算就這麼放樊青雨走,反正表姐也辭職了,現在是閒人一個,趁著七夕節熱鬨,她要開著豪車玩到嗨。
詹紅本想去後海,可是看天色還早,就張羅著去白雲觀。
用詹紅的說法,她覺著雍和宮的僧人有點嚇人,她要找道士中和一下。
從雍和宮到白雲觀,大概12公裡距離的樣子,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然而坐在瑪莎拉蒂裡,詹紅真心覺得好車能讓路程變短。
始建於唐開元二十六年的白雲觀坐北朝南,初為唐玄宗奉祀老子之聖地。
白雲觀山門前有欞星門,為一四柱七樓木結構牌坊,牌坊前後有額,前書“洞天勝境”,後書“瓊林閬苑”。建於明代的山門,前有石獅、華表等物,另有磚砌照壁,壁心嵌“萬古長春”字樣的琉璃雕磚。
詹紅和樊青雨走進白雲觀,發現裡麵的人沒比雍和宮少多少。
姐妹倆一路上香,一直走到了求簽處。
詹紅在這裡求過簽。當年她未婚先孕,生活窘迫,一個人偷偷來白雲觀求了一簽,以尋精神慰藉。
那是一支中吉簽,不過解簽詞很好,在當時給了詹紅莫大的精神鼓勵。
後來事實證明,那支簽很靈!
這次又走到這裡,詹紅就讓樊青雨求一簽試試。
樊青雨求了一簽。
按照簽上標號一查……
上吉簽!
四句解簽詞為:一身骨肉最清高,早入簧門姓氏標。待到年將三十六,藍衫脫去換紅袍。
這四句詞,直白易懂,明晃晃在說樊青雨要交好運。
自己抽中吉簽,表姐抽上吉簽,詹紅不服氣,攛掇樊青雨再求一簽。
拗不過詹紅,樊青雨又抽了一根簽。
按照簽上標號一查……
上上簽!
四句解簽詞為:漸修頓悟通禪機,厚積薄發正可期。知君非是蓬蒿輩,乘風步雲上天梯。
……
……
(按照打賞順序,本章還盟主【救火匠】。希望火匠以及所有俗人書友,在新的一年裡厚積薄發,乘風步雲上天梯。另外,本章裡隱藏了邊學道的前世今生,算是腦洞大開解釋了他的大福報。按照國際慣例,拒絕撕逼,請無神論者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