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學道沒想到這個時候接到王月的電話,王月也沒想到自己會打這個電話。
幾年時間,王月脫胎換骨,她換了城市,換了工作,她學會化妝,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順利結婚。
變化很多,沒變的是她的錢包裡永遠放著一張名片,她的家裡永遠珍藏幾張報紙,報紙上麵有她雨天救人的事跡。
王月很明事,她知道自己手裡這張名片的價值,也知道這張名片承載的人情很容易消耗,所以她將這份人情當成自己人生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動用,她甚至想把名片留給自己的孩子,給孩子求一個光明的未來。
基於這種想法,王月悄悄結婚,默默生活,從不聯係打擾邊學道,她相信邊學道那樣身份的人一諾千金,既然親口說出“以後遇到什麼困難直接聯係我”,有一天她去求,他就一定會幫。
就這樣,靜默幾年,王月打破自己的想法,撥通了邊學道的電話。
事情並非必要,實在是她被氣瘋了。
事兒要從杜海和李青的婚禮說起。
杜海和李青婚禮上,伴娘王月見到不少昔日同學,當天沒發生什麼,事後發生了很多故事。
簡而言之,那天在場的同學裡,有王月的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叫唐勇,中學時是年級學霸,高考考到燕京,畢業直接留燕京在一家網絡公司做開發人員,混的不錯。
唐勇跟李青的關係沒好到特意回老家參加婚禮的程度,是湊巧唐勇一個堂兄隔日辦婚禮,請假回家的唐勇正好撞上,於是就跟其他同學一起去了。
婚禮上,他見到了王月,聽司儀濃墨重彩地講述了王月救人的事跡,然後剛剛回鄉的唐永把王月救的人跟智為科技的大老板對上了號。
在帝都摸爬滾打的唐勇瞬間意識到不遠處的女同學可能會是自己人生的貴人,因為王月救的那個人極有能量。
唐勇做技術不假,但他情商比大多數文科生還要高一些。
通過王月對幾個獻殷勤男同學的反應,唐勇看出王月心氣很高,於是他沒有加入獻殷勤隊伍,也沒有侃侃而談大肆賣弄帝都見聞,他隻是從容地跟老同學問答應酬,不近不遠,不密不疏,舉止沉穩得體,不聲不響地把在N線城市討生活的男同學比了下去。
婚禮上,唐勇很自然地拿到了王月的聯係方式,之後幾天,他隻在離開四山前一晚禮貌性地給王月打了一通電話,客氣地說以後王月如果去燕京,一定聯係他,讓他儘儘地主之誼。
一堆男同學裡,王月對唐勇觀感不錯,加上之前上學時的印象也很好,所以電話裡兩人聊的挺好,不過王月並沒有往男女交往方麵考慮,因為兩人生活的城市不同,圈子差異太大,婚戀前景渺茫。
婚禮後,唐勇回燕京上班,王月順利成為正式教師繼續教書。
日子好像什麼都沒有變,不過王月的心變了,她不想像李青一樣紮根央秀,她想找機會調去蜀都。
王月心動沒行動的日子,唐勇默默行動了。
他先是把股票清倉,咬牙貸款將一直看好的一套房子買了下來,然後四處打聽怎麼才能把外地一名正式教師調進燕京,都有哪些要求。
唐勇想了很多,結果彆人告訴他——隻有一個要求,就是有學校接收。
於是唐勇開始四處托關係,公司領導、同事、同學、校友、老師,能求的他全求了,甚至路邊牆上的辦事小廣告,他都打電話過去問門路。
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唐勇碰到了貴人。
他所在公司副總一個同學的夫人在燕京開幼兒園,正在招老師。
得知消息,唐勇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王月。
接到唐勇的電話,王月拿著手機足足蒙了半分鐘。
王月第一反應是拒絕。
放棄四山的一切去燕京當幼師,雖然四山沒有什麼舍棄不了的東西,但王月心裡畏懼去需要仰視的大城市重新開始。
那該有多難啊!
要是立不住腳被人攆回來該怎麼辦?
隔著電話察覺到王月心裡的忐忑和彷徨,唐勇開始勸導王月。
第一句話他說:“上次在李青婚禮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覺你不是困難央秀那一畝三分地的人,相信我,與其過些年走出來,不如趁年輕出來闖,你一定能成功在大城市站住腳。”
第二句話他說:“這邊我已經幫你聯係好了,你先過來麵試一下,其他再說。要是心裡不踏實,你就當出來旅遊。”
第三句話他說:“你過來我全程陪同,你不用擔心人生地不熟。”
跟家裡商量了一下,王月決定去燕京試試,不過她多一個心眼,帶小她三歲的表弟一起走。
到燕京後,看見王月身邊身高體壯的“表弟”,唐勇笑了笑,什麼都沒說,隻不過吃完飯安排住宿時,把王月留在事前訂好的酒店,把表弟領回了自己家。
開玩笑!
五星級酒店,唐勇可沒閒錢再多訂一間房。
有唐勇公司領導的介紹,有正式教師的身份,有“楷模教師”的光環,加上王月麵容周正,氣質安靜,問答時既表現出對孩子的喜愛,還展現出教育方法,所以園方領導直接問她的期望薪酬和期望福利。
到燕京第三天,王月第一次登唐勇家的門。
已經知道這是唐勇房子的表弟對唐勇既羨慕又佩服,話裡話外開始攛掇表姐和唐勇處對象。
表弟的想法很簡單:彆的不論,單這一套房子,就把老家那些追求者基本全碾壓了,當然,一些父母當小官的碾壓不了,但這是首都啊,你看那路,你看那樓,你看那商場,在這裡生活跟在央秀那小地方生活能一樣嗎?
不隻表弟,王月也心動了。
她不傻,這幾天唐勇跟著跑前跑後,又是五星級酒店,又是各種高級餐廳,又是送小禮物,這早已經超出了“老同學”的招待水平,明顯是君子好逑。
王月到燕京一個月後,唐勇因為開發速度讓老板非常滿意,升職加薪。
升職當天晚上,唐勇在餐廳裡跟王月正式求婚,王月答應了。
後麵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兩人領證前,唐勇偶然看見了王月錢包裡邊學道的名片,他裝作沒看見,隻不過對王月更好了。
早翻出當年四山本地媒體報道仔細讀過N遍的唐勇心裡很清楚這張名片的價值,而且同一張名片,在王月手裡跟在彆人手裡完全是兩種待遇兩種能量。
這份資源,王月不提,唐勇不問。
結婚一周年時,王月第一次跟唐勇說起,唐勇體貼地說都聽她的。
結果……
在燕京國際機場,被氣得心跳加速嘴唇直抖的王月瘋了似的撥通了邊學道的電話。
事情來龍去脈一點不複雜。
婚前唐王兩家給唐勇和王月合婚,算命先生說兩人是上等婚配,日後定然家業興旺。
兩人結婚後,好像真奔著先生說的話去了。
唐勇在公司升職加薪不說,王月在幼兒月也乾得如魚得水,很得園長看中,兩人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跟生離死彆的杜海和李青,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經濟上寬裕後,唐勇就張羅趁著兩邊父母年紀還不太大,趁著兩人還沒要孩子,帶四個老人出國走走看看,王月當然同意。
選來選去,唐勇選擇希臘為目的地。
對這次旅行,唐勇和王月都很重視,兩人前前後後準備了大半年,從護照到簽證,從酒店到機票,從接機到租車,乃至行程表,籌備得詳儘之極。
結果,揣著“儘孝”之心一路高興到機場的兩人才過安檢,就收到了航班延誤兩小時的短信。
噩夢就此開始。
本來定於下午14點起飛的航班,先是延誤到16點15分,後來延誤到17點50分,隨後手機先後接到5條航班延誤短信,活生生推遲到次日淩晨4點15分。
就這樣,唐勇和王月帶著父母在候機大廳從中午熬到後半夜,睡不踏實,也不敢睡,生怕機場突然提醒登機。
淩晨3點50分,沒收到繼續推遲起飛短信的唐勇琢磨著這次總算能登機了,結果XX航空的工作人員找到他們,通知說:“齊市那邊安排了另一架飛機將其他乘客接走了,現在飛機已經飛往雅典,你們現在飛到齊市之後就沒有第二段行程了,你們還去齊市嗎?””
聽清工作人員說話的唐勇和王月全愣住了。
什麼意思?
什麼叫另一架飛機將其他乘客接走了?
什麼叫沒有第二段行程了?
什麼叫還去齊市嗎?
率先反應過來的王月一臉不可置信地問:“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工作人員麵無表情地說:“意思就是飛機已經飛走了,你們隻能去齊市,我現在問你們還去不去齊市?”
王月反問:“誰說去齊市了?我們去雅典,買的是去雅典的機票。”
工作人員聽了,一臉淡定地說:“我也是剛接到通知,齊市分公司決定不等你們了,這個航班現在斷開了,你們隻能去齊市等下周的航班過去。你們要去齊市等嗎?快點決定,不飛我就要去把你們的行李取下來。”
回過神兒的唐勇瞪著眼睛說:“下周?去齊市等?我買的昨天的機票,為什麼要等到下周?下周我都要回來銷假了。”
唐勇說完,工作人員依然一臉淡定:“我隻是負責把收到的信息通知你們,具體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你們現在能不能做決定?行李還要不要?”
深吸一口氣,王月看著麵前的工作人員說:“你不知道原因解釋不清,就去把知道原因能解釋清的人找來跟我們解釋。”
聽王月這麼說,工作人員臉上露出迷之微笑:“我就是這兒的領導。”
王月說:“我要見你的領導。”
工作人員繼續露出迷之笑容:“現在淩晨四點多,領導都在休息,怎麼找領導啊?你們還是白天再來協商吧。”
這句話一出口,從下午一次次延誤到後半夜,對吃不好睡不好的父母極度愧疚的王月突然爆發:“你說的是什麼話?你們領導需要休息,我們就不需要休息嗎?乘客被你們的飛機扔下,從中午熬到淩晨,還得等著你們領導睡覺醒來安排我們嗎?你們航空公司就是這樣對待顧客的嗎?”
見王月的聲音引得附近人圍觀,工作人員說:“不是這個意思!要不這樣,你先跟雅典那邊的酒店和租車公司聯係,看能不能取消預訂減少損失。我呢回辦公室跟領導溝通,看看問題怎麼解決。”
王月聽了,提出跟著一起去辦公室,工作人員以“不合規矩”拒絕了。
離開前工作人員信誓旦旦說一跟領導溝通完就過來通知王月和唐勇,還幫四個老人倒了兩杯水。
電話打完,唐勇確定損失很大。
因為聯係得太晚,雅典那邊的酒店和租車公司等都無法退款,經濟損失五位數以上。
精神上的損失無法估量,因為四個老人中的兩個已經開始吃降壓藥了。
就這樣,從滿懷期待等工作人員回來通知,到幾次打自稱是“領導”的工作人員的電話,一直折騰到早上8點40分,終於有人來見唐勇和王月六人了。
這次的工作人員用詞很簡潔:“領導還在路上,等領導到了,開早會討論完才能定。”
繼續等。
上午10點,工作人員帶來了領導開會討論的解決方案:“退回機票費用,給予每人500元的延誤補償。”
唐勇氣得差點咬碎牙齒,他問工作人員:“等了快24個小時,飛機我們都沒看著,退票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也算補償?”
工作人員聽了,用更加理所當然的口氣說:“正常退票都要收取手續費的啊。”
“所以你們已經很照顧我們了是嗎?”王月麵沉似水地說。
盯著唐勇打量了幾秒,盯著王月打量了幾秒,又扭頭看了四個老人幾眼,工作人員忽然換了一個語氣說:“這次事件是因為天氣原因造成的,按理說我們航空公司是沒有任何責任的。站在我個人角度,我也很同情你們,說實話,這種臨起飛前十分鐘航班被通知斷開的情況,我來X航快十年了也是第一次遇到。”
唐勇握著拳頭問:“我不管你們是第幾次發生,我隻問你,這次事故直接給我造成一萬多元的經濟損失,你們卻隻賠償3000元,這說得過去嗎?”
“這個賠償是有標準的,不是想怎麼給就怎麼給。如果你們對這個賠償不滿意,可以打我們的官方客服熱線進行投訴。不行的話,要不你們找找關係,看能不能找到個領導,從上麵推動一下?”
這時,昨晚的“領導”一臉疲憊地朝幾人走來,他先是跟在場的同事耳語了幾句,然後看著唐勇和王月說:“按照你們說的損失賠償,公司沒有先例。已經這個點兒了,你們也一宿沒睡,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吧,然後去找找關係,看看能不能重新議定賠償金額。”
“找誰?我誰也不找。”王月沉聲說:“你們領導睡醒了吧?來了吧?開完會了吧?現在你們帶我去見他。”
“這個……”
兩個工作人員對視一眼,“領導”說:“按照章程,由我負責跟你們溝通,你們的一切要求都可以跟我提,我向上彙報。”
話音落下,王月猛地抬頭,紅著眼睛說:“繞來繞去,其實就是因為我們是小百姓,是小人物,沒本事,沒關係,沒能力反抗,所以不配見你們尊貴的領導,你們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是吧?”
兩個工作人員不說話,看樣子不想繼續糾纏,想要離開。
“回答我!”
王月一聲大喊,驚得附近的人全都站住腳不。
“你們說啊!你們說啊!是不是看我倆是小百姓,就欺負我們?你們的錯,明明是你們的錯,你們的飛機不飛了,你們的飛機丟下我們,憑什麼讓我們買單?你們說啊!找你們領導過來,讓他跟我說!”
王月一喊叫,機場的保衛人員立刻聚攏過來。
唐勇見了,立刻護在老婆身前,嘴裡說著“你們乾什麼”,跟保衛推搡起來。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四個老人見自己孩子受欺負,全撲了過來,拉扯中,王月媽媽忽然倒在了地上。
“媽!”
“媽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