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這樣錯下去。
顧家傑這樣對自己說。
看著漸漸冷清的醫院走廊,剛剛被馬厚德坐過的那張凳子也早已經冷卻。他卻還一個人坐在這裡。
好長一段時間。
當顧家傑回到了何小妹的病房之中,他發現他的奶奶早就已經睡去。
對於這位老人,他沒有太多的記憶……大概隻有一張模糊的臉。
那是兒時的記憶。
顧家傑籲了口氣,把奶奶的手放入被子之中。酣睡時候顯得如此安詳的何小妹……是不是因為正在做著什麼好的夢?
顧家傑搖了搖頭,突然想要整理一下他哥哥的東西——其實沒有什麼東西,隻是簡單的行李袋子。
隻是這段時間,他一直不願意,也不敢去細看這位對於他來說,同樣是記憶模糊的哥哥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今夜坦白了所有的事情,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原因嗎?
顧家傑不清楚這些……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從未經曆過的事情,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應對的事情,更不知道是否他能夠處理好的事情。
行李袋子就在病房的櫃子裡麵擺著,其實也就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之類的東西。
“這麼多天沒有洗過了啊。”
嗅著這裡放著的衣服傳來的味道,顧家傑搖了搖頭,索性把行李袋子裡麵的東西都倒了了出來。
正自撿起其中一件衣服的時候,他卻摸到了什麼東西……掏出來的是一張疊好了的,四四方方的紙。
信紙。
——如果,如果當初被帶走的是我,我們的命運會不會不同。
沒有寫出致誰的名字,但開頭的第一行,寫著的文字便讓顧家傑知道……這是寫給他的信封。
“哥……”
看著看著,看著看著,顧家傑便無力地坐了下來。
……
……
遊樂中心之中機子的聲音頗大,但卻沒能掩蓋得了人說話的聲音。
因為他和他和她和她,是靠得如此的接近。
“家傑!”
當看見的瞬間,沈美緩不顧一切快步地走過了黑水,也走過了站在這裡的俱樂部的老板。
她不關心這個俱樂部的老板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她關心的隻是,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她走到了他的麵前,一把抱著了他,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後——即使腐爛,也唯有至親的母親才不會嫌棄半分吧。
“我的到來,是破壞了你…的好事了嗎?”
黑水警戒著,但也問著。
她仿佛是為了爭回一些……一些不久之前,她從這位老板的麵前落荒而逃的時候,丟掉的東西。
“破壞?”洛邱搖了搖頭:“黑水小姐,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黑水冷笑道:“難道不是嗎?你一直跟著他,讓他不被普通發現,讓他自由活動,難道不是因為圖謀著什麼嗎?”
“這種說法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洛邱點了點頭:“行動具有目的性,我承認這點。”
“你承認就好。”黑水冷哼了一聲。
邊上,抱著自己兒子的沈美緩一下子放開,回頭盯著這個曾經給予了她活下來理由的男人——那天,她看到的這個年輕的男子雖說是帶著麵具,但她卻記下了他的聲音。
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需要猜測,就可以知道:這個顯得安靜的,恐怕隻是比她兒子看來僅僅大了幾歲的男子,就是那個俱樂部的老板。
“你……你,想對我兒子做什麼!我們的交易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沈美緩一把將自己的兒子拉到了身後,一邊護著他,一邊沉聲道:“你想什麼,就拿走我的好了!但是,不許對家傑做任何的事情!”
“尊敬的客人,我並不會對顧家傑做什麼。”洛邱搖了搖頭:“因為他本來……就不在這裡。”
“胡說,他明明就在這裡!”沈美緩回頭一看,這才堅定地到說道:“他就在這裡!他就在這裡!你看見了沒有!”
她一把抓起了兒子的手,“這裡!我帶著他來到過的這裡!”
不料就在這瞬間,他卻一下子拍開了沈美緩的手。
沈美緩一驚,動了動嘴唇,看著那拍開了自己的手臂此時還僵直在半空之中,慌亂著說道:“家傑,你怎麼了,我是媽媽啊,家傑……我是媽媽啊,你不記得了嗎?”
他仿佛沒有聽見,隻是轉過了身去,再次抓起來了這個錘子,又一下下地敲打著……憑空地敲打著。
無意義般的動作。
“家傑……”沈美緩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難過。
沒有比兒子不認自己這樣的事情,來得能夠讓一個母親悲痛。
悲痛讓她含恨怒視著俱樂部的老板,“你……你到底對我兒子做了什麼!他從來沒有這樣!他沒有!!你對他做了什麼!!”
“就這樣說明有些麻煩。”洛邱搖了搖頭,朝著沈美緩走去,“……就當作是售後服務吧。閉起眼睛。”
“你……你想要做什麼!”
但見洛邱走來,沈美緩一下子慌亂地後退著。
另一邊,見到了這一幕的黑水猛然間動了!
隻見黑水的身影一閃,便擋在了沈美緩的麵前——她的雙唇一下子變得宛如墨汁般漆黑。
兩顆尖銳而細長的牙齒,也從黑色的唇中伸出,左右的兩邊臉頰上,也浮現出來了一些黑青色的刺青。
“不要靠近她!”
“我沒有惡意。”
洛邱搖了搖頭。
“我再說一次,不要靠近她。”
黑水沉聲說道。
“現在你的不比龍夕若來得強大。所以……放鬆點。”
黑水眼前一花,她猛然間感覺到了昏眩,並且驟然間聽聞龍夕若的名字,更是讓她有了一種心驚膽顫的感覺。
他和龍大人有過接觸?
可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俱樂部的老板已經越過了她……洛邱的手指甚至已經輕輕地點在了沈美緩的額頭之中。
這一點,便讓沈美緩留下了淚,失了神。
她一下子就跪坐在了地上,睜開了眼睛,大大的眼睛,滿臉驚詫與淩亂。
“怎麼會?家輝…他,他是……家輝?”跪坐在地上的沈美緩猛地一下抬起了頭來,“你……你騙了我!”
洛邱輕聲道:“客人,我已經提醒過你。我問過你,即使這不一定是您所認識的兒子。您……也願意嗎。”
“你沒有告訴我!這並不是家傑!!你騙了我!!”
“客人。”
洛邱的聲音仿佛重了一些,重得難以察覺,“您所要的是,複活您的兒子,對嗎?那麼……這位,難道不是您的兒子嗎。”
看著一下子說不出半句話的沈美緩,洛邱搖了搖頭,淡然道:“隻因為,因為是劉家輝,而不是顧家傑,所以您……不願意了嗎?”
“我……”
家輝……就不是……我的兒子了嗎?
如果那天,她知道這是劉家輝而不是顧家傑……她會願意嗎?
諷刺的是,她無法給到自己準確的答案。
有多少年了?
當那個2003年的夏天,渾身冰冷,感受到了絕望般地離開了那個小鎮的時候,她的愛就再也沒有辦法分割成為兩半。
她的愛……她隻有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留給剩下的,唯一的兒子。
她再怎麼悔恨,也無法改變當初沒有帶走兩個孩子的事情……她唯一能夠做到的,僅僅隻是把全部的感情都投入到剩下的這一個之中。
以他為中心,不知不覺過了這些年。
不知不覺,她也就隻剩下了一個兒子。
即使是和前夫分開之後,再次重組一個家庭,也無非是為了這個孩子……為他,她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而為了……為了另外一個他呢?
她不禁遲疑著。
願意嗎?
……
當沈美緩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著那笨拙地,腐爛的身體,她忽然感間就感受到了一種陌生,感覺到了害怕。
我……我抱過他。
她伸手下意識地撐離了一下。
遠離著他,遠離這具或者的,但也是腐爛的身體。
而他卻忽然低下了頭來,停下了揮動錘子的手,朝著她走來,伸出了這個錘子,仿佛是邀請。
“彆……”
很輕很輕的聲音,但卻也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聲音……或許隻是害怕,或許隻是錯亂無法理清,或許隻是本能。
當這個字在空氣之中震動形成了聲音之後,她卻後悔著自己說出來的這個字。
可她無法把它回收,因為已經說了出口……因為,他已經聽見。
終於,從不開口的他,第一次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嗚啊——!
從那腐爛的喉嚨之中發出的,一道悲鳴的,不清楚的聲音。
淒涼的吼聲。
一切的醜陋都能夠用來形容他此刻的模樣。
錘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第一次,是因為他不會拿起,而這次……是他自己丟下的。
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臉,就在這裡晃動著自己的身體。
而痛苦,也讓他像是發瘋了般,跪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地用腦袋撞擊著地板。
一下一下。
他好像是想要把他自己的腦袋連同他身體,他的一切,都敲碎……敲碎在這個女人的麵前。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黑水唇上的黑色已經褪去,臉上的刺青也已經褪去,她下意識地伸手劃過了自己的臉,摸到了一絲的濕潤……那是她的淚水。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的眼中落下來的淚水。
那是發自她心底的,這個正在無儘悲痛之中哭泣的魂的聲音的倒回響。
她聽見了,正如洛邱所說的一樣,她聽見了!
“我聽見了……聽見了。”
她喃喃自語:“他在哭……他的魂魄,在哭。”
她看著洛邱,忍不住心中的震撼:“他……真的有了思想。怎麼會這樣?他誕生了新的魂魄……不可能……不對……”
黑水猛地看轉身看著麵前這具瘋狂的行屍,“他,他從這段時間和她母親共同創造的回憶之中,誕生了新的魂魄……是因為眷戀!這……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東西!”
“可惜了。”
洛邱卻搖了搖頭,帶著一絲失望:“它將會死去。”
黑水一下子後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看著這個年輕男子的目光。儘管她沒有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憤怒,不滿等等的情緒,但她還是不敢去看這個男人。
他確實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在靜靜地等待著這個新生的靈魂誕生的一刻……或許他隻是打算獨自地欣賞靈魂新生的瞬間。
“如果……如果我沒有把她帶來,是否……能重聚他已經散失的三魂七魄?真正意義上的複活?”
他隻是在這裡等待著……而她卻把沈美緩帶來了。
這瞬間,黑水覺得自己恐怕做錯了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