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們早已經將所有的回憶深深埋藏(1 / 1)

“運氣不錯,我挖到了幾個野生的紅薯。”

才剛走進來來,老馮便樂嗬嗬地道:“不過那果子我嘗了嘗,太酸了。”

陶夏漫緩緩地抬起頭來,朝著老馮看來。聽到這個老人家的聲音,她的緊張便一下子舒緩了一些,甚至下意識地笑了笑:“我也好久沒有吃過烤紅薯了。”

老馮卻一遲疑,試探性地問道:“姑娘,你能看見東西了?”

陶夏漫笑了笑,搖搖頭道:“嗯,開始能看到一點點東西了,不過還是很模糊,像是個大近視眼一樣。”

老馮這才暗自地鬆了口氣,坐了下來,一邊開始把紅薯埋入火堆之中,一邊輕聲道:“難怪我看你心情好了不少。”

陶夏漫伸出雙手,烤著火,讓身子更加暖和一些,點點頭道:“我從前也不知道,原來一點兒的光亮,是這樣的重要。”

老馮沒有說話。

陶夏漫此時忽然問道:“老人家,您有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老馮搖搖頭道:“我沒帶那種東西。你是打算打電話給你家人吧。”

陶夏漫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我的未婚夫,我想他現在一定很擔心我的。”

老馮道:“林裡麵起大霧了,現在走不安全,你腳也受傷了不方便。等明兒出太陽了,我帶你出去吧。”

“也隻能這樣了。”陶夏漫點點頭,便又歉然道:“老人家,對不住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在這裡呆一晚上。”

老馮搖了搖頭:“沒事。反正我一個人呆著,有個人說說話的話……”

他朝著陶夏漫看來,聲音更低了一些,“……也挺好。”

想起這個老人家之前說過的話,陶夏漫想象著這應該是一個獨具的孤寡老人,便泛起了憐憫心,“老人家,你為什麼和你女兒見見麵?是她扔下的你嗎?”

“是我扔下的她。”老馮搖搖頭,“是我對不住的她。”

“這……”陶夏漫遲疑著,輕聲道:“老人家,父女間沒有隔夜的仇恨,或許你應該找她好好的談一談。”

忽然啪的一聲。

那是老馮折斷了一根準備扔入柴火之中的樹枝,他道:“真的會沒有隔夜的怨恨嗎。”

陶夏漫歎了口氣,便苦笑道:“或許……或許我也是最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我也……我也好久沒有見我爸爸了。”

“你為什麼不見他?”老馮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陶夏漫卻沉默了下來,抱著雙腿,下巴磕在雙膝上,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麵前的火堆,不知道想些什麼。

老馮暗歎了口氣,“對不住,我問多了。”

“沒……沒什麼。”陶夏漫搖搖頭。

她這段時間一直都想要傾述。隻是她卻找不到可以傾述的人。

眼前的這位老人,她不認識,或許隻是命運的相逢……一個陌生人。

一個不知道她過往,未來或許也沒有什麼交集的人……生命之中,很適合用於傾述的陌生人。

“老人家,我……”她抬起頭來,苦澀道:“我其實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

老馮的手一抖,慢下了放樹枝的動作。他此時隻能緩下自己的呼吸。因為,有那麼一刹那的時間,讓他很難地喘上一口氣來。

“會看不起我嗎。”陶夏漫見這個老人忽然沉默了下來,似乎緊張了一些。

“不、不。”老馮搖了搖頭,“怎麼會,怎麼會。我看不起的,隻有我自己。”

“老人家,你……”

“沒什麼。”老馮深呼吸一口氣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沒有什麼資格去評論他人。”

陶夏漫微微一笑,幽幽地道:“老人家,要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你一樣的闊達,那這個世界上大概就會少了許多……許多的事。”

老馮皺了皺眉頭,“你……在意彆人的目光?”

陶夏漫搖搖頭,卻又沉默了一下,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時候的事情,許多我都忘記了。可是總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去。它們就像是時鐘一樣,總會在我不經意的時候提醒我……我害怕。”

“害怕?”

陶夏漫仰起頭,像是在忍住那些很容易就能夠從眼眶之中掉出來的淚珠兒,“記得那時候,我父親才被抓去不久……那應該是當初受害者的家屬吧,或許他們真的很生氣,或許隻是單純地想要找個地方發泄心中的怨……”

陶夏漫搖搖頭,苦笑道:“你能想象到那種心情嗎……一天天地被指責著是凶手的女兒,身上留著肮臟的血……不管是學校的師生還是鄰居的眼神,都像是帶著一種敬而遠之。冷漠,冷淡……冰冰冷冷。”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你還這麼小!!他們、他們,他們!”

老馮的心中在流血,一連說了幾個‘他們’,便用手上的樹枝朝著火堆之中狠狠地插了進去。

陶夏漫被嚇了一跳,“老人家,你……怎麼比我還要激動。”

“我……”老馮籲了口氣道:“我是在替你不值得!上一輩做錯的事情就上一輩去承擔,為什麼要把仇恨延續到下一代的身上?”

陶夏漫苦笑了一聲,迷惘道:“是啊……為什麼呢。大概,受到傷害的人,隻能夠通過傷害才能填補心中的空洞吧。”

山洞裡麵,一下子有安靜了下來。

唯有漸漸烤熟的紅薯的香味,開始彌漫。

“好像已經熟了,是嗎?”陶夏漫輕聲道:“好香啊。”

“我給你取。”老馮點了點頭,用樹枝把紅薯挖出,連忙便伸手去撿了起來,不料這紅薯火燙,老馮吃痛地叫了一聲,紅薯就從手上掉了下來。

“老人家,你沒事吧?”陶夏漫下意識地就伸手握著老馮的手指,輕輕地吹起了氣來,“這麼燙的東西,不會等一下才撿起來嗎。”

“我太心急了。”老馮苦笑地搖了搖頭。

陶夏漫卻忽然噗哧一下。她拉長了自己的袖子,蓋在了手掌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紅薯捧起,吹涼,回憶道:“記得小時候我爸爸也總是像你這樣,總能夠讓紅薯燙到手。這個壞習慣他一直改不了。”

“你……你還記得。”

“嗯?”陶夏漫一愣,似是沒聽清楚這話。

老馮輕聲道:“沒什麼,吃吧,趁熱吃。”

“來,我給掰。”陶夏漫也笑了笑,便輕輕地掰開了一般,分到了老馮的麵前。

兩人就這樣簡單地吃著這種簡陋的烤紅薯,也沒有再說什麼。

老馮不知道陶夏漫吃下是怎樣的滋味,但他卻知道,這是這十幾年來,他吃得最美味的一頓。

聊聊天,吃一頓飯,能說能笑,看見對方。

這是他盼了十多年的一頓飯。

……

不知道什麼時候,陶夏漫已經躺了下來。她一天遭受了許多的事情,恐怕已經是累極,呼吸聲漸漸地平和起來。

老馮小心翼翼地照看著這堆柴火,唯恐它忽然就熄滅了過去。

但他還是有些話想要親自問出來,於是便道:“姑娘,姑娘?”

“嗯,我聽著呢。”陶夏漫打了個哈欠,“有事情嗎?”

老馮遲疑著道:“姑娘,你真的不打算見見你父親嗎?沒準……他也是很想你的。”

“我不知道……”她似乎困意上來了,有些迷迷糊糊,“我怕……我不懂……怎麼麵對……我怕……”

“姑……”老馮轉頭看去,見她已然累極睡去,才歎了口氣,“夏漫,是爸爸對不起你。”

……

老馮朝著柴火出,一點點地折下小段的乾枝扔去,已經半夜了,唯有女兒那熟睡的呼吸聲和山裡的風聲陪伴著他。

他的內心無比的寧靜。

老馮忽然靠近到陶夏漫的身邊,伸手在她臉上輕輕地……他想要輕輕地摸摸這張臉,隻是他不敢真的靠近,生怕一點的驚擾,就驚擾了她的夢。

或許,她此時正在做著一個很好的夢,他看見她睡時的微笑。

老馮暗自歎息了一聲,緩緩地走出了這個山洞。外邊霧氣依然濃重,但隱約間能夠看見月亮的影。

老馮抬著頭,靜立了許久,才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決心。

“夠了,出來吧。”老馮輕聲地道:“已經足夠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就在這裡的……老板。”

老馮的呼喚,讓俱樂部的老板在夜色之中終於現了身。

“老人家,呼喚我有什麼事情嗎?”洛邱輕聲相問。

老馮看著他,沉默了一會,才籲了口氣道:“謝謝你安排的這次見麵……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沒什麼,我說過要給您一些補償。”洛邱看了看時間:“夏漫小姐的眼睛等醒來後之後就會恢複過來,不礙事的。”

老馮點了點頭,幾次張口想要說話,卻又忍了下來。

終於,終於他還是開了口,輕聲道:“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監獄裡麵。”

“客人。”洛邱淡然道:“按照您的交易內容,現在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但交易已經開始了,即使你現在停止,也無法取回您的交易金。但你不停止,我可以讓這一切恢複原狀,你還可以繼續回去完成您的那套嫁衣。”

老馮搖了搖頭:“無所謂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山洞,依依不舍道:“五年的命,換來這一頓晚餐,這一次的聊天,已經很值得了。再說,我還在外邊放風了這麼長的時間,已經是賺了。”

老馮長歎了口氣,苦澀道:“是我太執著了,我隻是考慮自己的願望,但也沒有想過夏漫的心情……我又何必,何必讓她好不容易才幸福起來的生活,繼續亂下去。我……我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所以……”老馮朝著洛邱走來,“送我回去吧。”

“我明白了,那就,如您所願。”

……

當陶夏漫醒過來的時候……她是感受到了一點涼意,才醒了過來的。

她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事物已經變得清晰無比,她又能夠清楚地看到所有的東西。但她卻沒能夠看見那個陪著她一個晚上的老人家。

柴火已經熄滅,老人不在,留在這裡的唯有披在她身上的這件外套。

陶夏漫怔了怔,隱約地聽到了外邊傳來什麼聲音……有什麼人在喊她的名字,似乎還有不少的人。

她一拐一拐地走出了洞口,聽到的聲音更多了,她還看到了遠處一部直升機正在盤旋。

天亮了。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聽見了嗎,我在這裡!”她開始大聲地叫喚著。

不久之後,幾個搜索隊的人終於找到了她。

陶夏漫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呆了一個晚上的山洞,感覺自己真的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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