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
這是高文此時此刻很直觀的一種感受……憑空而來的奇妙壓力,讓他難以保持往日的平靜——因此,他甚至打開錯了另外一個課件。
對於常常來聽高文課的學生來說,高文會在任課時候犯錯,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聯係到高老師這節課是踏著鈴聲而來的,不少學生都在猜測高文老實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高文很快就找回了上課的狀態,漸漸地恢複到了以往講課的水準,課堂的氣氛也一點點地活躍了起來。
隻有在有意無意間,高文老實的目光,會看向那最後靠近窗口的位置——好不容易,一節課上完了。
這幾乎是高文成為老師以來,有數的覺得如此漫長的一節課。
鈴聲響起的瞬間,高文確定卻接觸這個已經第三次來旁聽自己任課的男生——因為疑問,當洛邱第一次出現,並且詢問了他一個問題之後就驟然離開之後,高文就考試在教學處尋找洛邱的資料。
他沒能找到洛邱的資料——或者說,政法大學根本就沒有這個學生。
其後,他第二次出現,今日……第三次出現。
每一次出現都悄無聲息,在課堂上也隻是靜靜看著,沒有提問……從來都是凝視的目光。
高文輕吸了一口氣,走下了講台,然後踏上了教室的階梯,朝著這右後窗口的位置走去。
他還在,沒有離開……高文暗自想到。
“高老師,剛才您說的那個案列,我還是有點不明白的地方。”
冷不丁地,經過某個座位的時候,一名女生帶著甜甜的笑容站了起來,很自然地擋在了高文的麵前……高文的視線無奈地被這女生擋住。
隻是長期以來的修養讓他並沒有做出把人推開的這種舉動,“同學,我等會在解答你的問題吧。”
僅僅隻是幾秒的時間。
當高文的目光越過這名女學生,再次投向那最後位置的時候,高文又一次失去了洛邱的蹤影。他猛一下看向了課室的後門,也未曾見到對方的背影——幾秒的時間,不可能就這樣消失不見。
就算是跑也好,如此大的動作,也不可能沒有半點的動靜。
“老師,您在看什麼呢?”學生不由得好奇地問道,隨後順著了高文的目光看了過去。
高文張了張口,“剛才…坐在那個位置的男生……”
“老師,您是不是看錯了,沒有人啊?”
沒有?
與上次一模一樣的答案?
仿佛隻有自己能夠看見……高文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後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可能…昨晚沒有睡好,一時眼睛花了。”
難道說,真的是自己看到幻想了?
高文一下子沉默而不語,卻有種強烈的感覺……下一次上課,自己依然還會看見……那雙眼睛,仿佛無時無刻都在自己的身邊。
“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高文此時飛快地道:“同學你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就在我的郵箱留言好嗎?我稍後會抽時間解答你的疑問。”
“高老師?”
高文一聲不吭,急忙忙離開了教室……高文講師如此的反常,一定是生活中碰到了什麼事情了,學生們低聲討論著。
……
走進去的,是導師,教授等等使用的辦公樓的洗手間……老師們上課時候走動很大,洗手間內此時空無一人。
高文在洗手盆前,洗了把臉。他抬起頭來,一臉水跡,額前黏在一起的頭發,把他的眉毛切割成了幾道……高文猛然轉過了身體。
他仿佛無時無刻都感受到了那種奇特的目光。
隻是他的身後並沒有什麼——轉身之前的鏡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他隻是敏感到了一種超出了自己想象的程度。
高文籲了口氣,靠在了洗手盆上,低著頭,“洛奇……我見到你的孩子了。”
沉默無言……不知多久。
忽然間,有人走進來了洗手間之中,並且主動打起了招呼來。
“高…高老師?”
高文扭頭看去,看見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五十來歲快六十的男人,西裝革履,卻神色卻有說不清楚的憔悴,“歐陽…教授?”
說起這位歐陽教授,與幾個月前學校的醜聞又莫大的關係——這位頗有名望的教授,某一天被人爆出了與多名女學生有染,甚至還通過把控畢業論文,操控提升機會等等,威逼利誘了好幾名女學生做了一些敗壞風氣的事情。
院方自然不能夠姑息這種事情的發生——事情根本沒能夠壓下來,院方早早就已經停了這位歐陽教授的職務。
“教授,最近怎樣了。”高文隨和地打著招呼。
這位歐陽教授苦笑了一聲,走了進來,歎了口道:“小高啊,也就你看見我還叫我一聲教授了。他們個個見了我,都避之不及啊。悔不該當初啊……”
看得出來,這老教授是真的追悔莫及,一生的聲譽就這樣毀去……高文也沒有太多安慰的說話,“教授,今日回來是?”
“院方希望我能夠自動辭退。”歐陽教授神色苦澀,“算是留給我最後一點的麵子吧。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辦手續的。”
“教授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暫時沒多想,可能先回去老家住一段時間吧。”歐陽教授臉上依然難掩羞愧之色,他看著高文,語重心長道:“小高啊,以後有機會,你又不嫌棄我這樣一個糟糕的家夥,咱們聯係聯係吧。”
“當然。”高文微微一笑,“不管如何,教授你當年還是局裡麵法醫的時候,業務能力還是可以肯定的。我可不會忘記,教授你幫了我們破了多少的案子。”
歐陽教授忽然苦笑道:“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麼好,為人老來糊塗了,從前做事的時候,也犯糊塗……現在想想,我啊,還真是對不起自己曾經的工作。”
“教授?”高文皺了皺眉頭。
歐陽教授搖了搖頭,“多的不說了……小高啊,千萬不要犯錯,有些錯誤,犯了就沒有回頭了。”
“好的教授。”高文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這並不是什麼剛出社會的愣頭青,歐陽教授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教得了高文什麼,單純隻是說一下自己的切身之痛,了當是一種傾述。
歐陽教授隻是進來洗洗手,與高文簡短地聊了幾句之後,就頗有些落寞地離開。
當高文再次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他又恢複到了從容,儒雅,政法大學風度翩翩的高文講師的模樣。
……
……
趙樂的家,是租住在一處老舊的小區當中。
這種類型的小區樓齡,大多都已經超過了讓二十年,六七樓高的樣子,沒有電梯入戶——趙高的家住在六樓。
他一路跑上樓梯,到家門前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
趙樂急忙忙地掏出鑰匙開了門,走入了家中——此時家中客廳,坐著了兩名男子。趙樂頓時目光一怔。
“小樂,你回來了。”這時候,一名四十來歲的婦女趕緊走到了趙樂的身邊,“這兩位是林警官,王警官。他們過來是問點事情的……不過,你姐姐的情緒可能不是太好。”
趙樂一聽,臉色一急,匆忙地看了舊沙發上坐著的兩名警官一眼之後,就低著頭,快步走入了裡麵的臥室當中。
這位中年婦女此時也是無奈,隻好道:“兩位警官也彆怪,小樂平時是很有禮貌的,不過一旦關係到他姐姐的事情,小樂就會十分緊張……曉琴的事,我也大概說了,你們看著……”
“沒事的,我們能理解。”林姓警官……林峰此時頗為無奈地看著這位婦女。
這婦女並不是這個家庭的人,她緊緊隻是鄰居,平日看屋內的張曉琴可憐,會抽點時間出來照顧。
“那…那沒事的話,我先回家了。家裡人快回來了,我得回去做飯了。”
看出這婦女有離開和不遠摻合的意思,林峰很快就擺了擺手,讓這位鄰居大媽離開……林峰這之後歎了口氣。
“林SIR,真沒想到,這個周曉琴曾經試圖自殺。”旁邊的同伴此時皺著眉頭:“剛才我們隻是稍微提及了一下王亮的事情,這個張曉琴的情緒就十分激動。我看短時間內,我們很難問出來點什麼事情。”
“再看看吧,現在張曉琴的弟弟趙樂回來了,興許能問出來點什麼。”林峰想了會道。
王姓的警官此時則是好奇道:“說起來,這姐弟居然不是一個姓,也算是奇怪了。”
“沒什麼好奇怪的。”林峰隨口道:“聽剛才那個大媽說,這姐弟的父母從小離異了,各跟各的姓。後來這趙樂從縣來到這邊上學,就跟張曉琴住一塊了。”
說著,林峰站起了身來,走到了臥室的門前,看了進去……臥室的門並沒有完全關上。
房間內,一名坐在了輪椅上的女子,此時臉色蒼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神情頗為的激動,而趙樂則是在旁邊柔聲說著什麼。
趙樂此時看見,便一臉寒色地走了過來,直接把臥室的門關上。
林峰無奈,隻能坐回到沙發上。
將近一個多小時之後,趙樂才沉著臉,從臥室走出……見狀,林峰馬上掏出了自己的證件,“趙樂同學,很抱歉打擾到你們。不過我們確實是為了調查才來的,並沒有惡意,請你能夠理解……我們也為嚇著你姐姐的事情道歉。”
趙樂皺了皺眉頭,“你們…你們到我家裡來做什麼?”
“是這樣的,我們是想要從你姐姐身上,調查一些關於王亮的事情……不過你姐姐聽到王亮的名字之後,情緒就十分的激動。你看……”林峰想著道。
趙樂卻冷哼道:“那個畜生,害我姐姐這樣,她能不激動嗎!”
林峰隻好道:“趙樂同學,關於你姐姐的事情,我們也很抱歉……不過這調查還是得繼續的。我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這樣,我們也好不打擾到你的姐姐。”
“那個畜生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姐姐也不知道!你們走吧,彆再來打擾我們了!”趙樂沉聲道:“我姐姐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我不想她又犯病……請你們也諒解一下!”
“王亮死了。”林峰冷不丁說了一句。
趙樂一怔,“死、死了?”
林峰點點頭道:“前日發生的碎屍案,相信你也聽說過了吧?我們已經確實了死者的身份就是王亮……不過我們王亮的事情知道很少,所以才希望你們能夠提供一些線索。”
“死得好!這種人渣,死得好!”趙樂冷笑道:“這樣的人渣,你們不收,天收了,果然是天道好循環!死得好!”
林峰皺了皺眉頭,“趙樂同學,我們知道你是政法係的學生……我想,這樣的言論,對你來說,還是有點不妥的吧。”
“法律早就爛透了!”趙樂冷哼一聲,“這個人渣,害了多少人。可是你們呢?說什麼證據不足,連案也不立,任他在外邊逍遙快活!現在,他死了,反而還要幫他尋凶嗎?”
“法律是法律。”林峰皺眉道:“趙樂同學,我希望你能夠冷靜下來,也希望這隻是你一時間的氣話……不然,這就是對你學業的不尊重了。”
“法律是法律,但法律也應該是道德的最低線!”趙樂頗有些激動,“如果連這個底線都沒有守護好,那還算什麼法律!這裡不歡迎你們,走!給我走!!”
趙樂說著,便直接開了大門,如同一頭憤怒的獅子,盯著二人。
這王姓警官皺起眉頭,也有些生氣……或者說性格有些火爆,“趙樂,希望你儘好一個公民的責任,配合我們!”
“怎麼!你們要暴力執法嗎?可以啊!來啊!!讓我看看你們的法律是怎麼個的法律!”趙樂恨恨道:“我也學法,你可以動手試試!”
“你……”王警官頓時瞪大了眼睛。
林峰此時卻伸手一欄,按住了這同事的火氣,同時換上了笑臉,和聲道:“看來我們今天來得不是時候……要不我看這樣吧,我留下一個聯係方式,你要是想起什麼東西,可是隨時聯係我。”
林峰很快就寫下了自己的電話,拉著同事出了門,離開的時候又停了下來,正色道:“法律確實應該是道德的最低線,但這條底線並不是堤壩,而是人牆……我們就是守住這條底線的人牆……對於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打擾了。”
林峰隨手關了門,也沒有多看趙樂的神情。
類似的事情,他這些年經曆了許多,自然知道某些受害者的家屬心中怨憤無處釋放的痛苦。
樓下,王警官想著自己確實激動了些,“林SIR,我這暴脾氣確實是有點……不過,這趙樂這樣不配合,我們很難工作啊。”
“還能怎麼辦,難道還能把人帶回去不成?”林峰搖搖頭道:“我們是警察,不是混混。現在,隻能看看,這個趙樂會不會想通了。”
說著,樓梯處忽然衝出來了一道身影……是趙樂,“等一下。”
二人轉身。
趙樂皺了皺眉頭,咬牙道:“我配合你們……不過找個地方,彆在我家裡。”
林峰笑了笑,頗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