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八月十四日。
天剛蒙蒙亮,明清雙方的營地己經喧鬨起來。
透過雲霧俯視大地,原野如畫,城池房屋有如格子,一個個營寨有如小包隆起,蘑菇生長。
此時這些小包內外,如蟻般的人流進進出出,充滿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小淩河有如玉帶,蜿蜒從錦州城下,石門山東南流過,望眼北岸,旗海望不到邊,連綿的營寨鋪滿大地。從這些營寨中,不時奔出一些背上插著小旗,精悍的清軍哨騎。他們一直奔到河水邊上,仔細觀測對麵正為渡河作著準備的明軍,然後又奔回營地去。
這些哨騎一波一波,接連不斷。
當絲絲晨曦從霧靄中透出時,明軍營地中,號角聲,金鼓聲,更是響成一片,驚醒了乳峰山城的皇太極,他默默來到垛牆瞭望處,持著千裡鏡,對著山下張望。
看鬆山堡下,鬆山嶺,黃土嶺,小淩河西岸,穿著號衣,持著令旗的明軍傳令兵奔進奔出。
各營外,一片片紅色的旗幟不斷彙集,他心想:“明軍要出動了。”
……
靖邊軍帥帳中,王鬥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精力充沛,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昨晚一個好覺啊。
也是奇怪,每逢大事前,王鬥反而可以睡得很香,很少有輾轉難眠的現象。
他掀開柔軟順滑的雲緞錦被,從厚褥上一咕嚕起來,赤腳踏著的,是厚重綿軟的羊絨地毯,一種溫厚舒適的感覺湧上心頭。不遠處,一隻熏爐,正嫋嫋吐著煙縷,淡淡的幽香飄蕩,聞到鼻中,有靜心凝神的功效。
王鬥習慣裸睡。當然,不可能全部光溜溜的,還是穿了一條褻褲,展露在外麵的肌肉盤結。油光發亮,
稍一舒展身體,一身骨髓啪啪作響。
王鬥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這身體身材都不錯。
聽到動靜,幾個值班的護衛營戰士走進帳來。他們個個高大魁梧,帽兒盔,長身罩甲,甲葉外露,一水的細密精良,配上銅扣與鞓帶,舉止中,彪悍又充滿英氣。想進護衛營可不容易,需經過鎮撫司與情報司的重重審核,忠誠是第一。個人武力中,他們也都是出類拔萃。
這些戰士進來,其中一個頭大如鬥,神情憨厚的護衛拿起旁邊衣架上的中衣,看著王鬥的身體讚道:“大將軍這身子骨就是壯實。”
王鬥接過中衣穿上,笑道:“大頭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看他搔著頭不好意思,旁邊戰士都是笑起來,又七手八腳的服侍王鬥穿衣。
對著部下,王鬥其實頗為溫和,有時會開幾句玩笑。靖邊軍各人都覺得大將軍威嚴中帶著溫和,真是上佳的主公。
在他們服侍下,王鬥快速穿好衣裳,另一些護衛則在整理帳中諸物。
王鬥的大帳。除了各色兵器外,儘多書架,內中滿滿的都是兵書,史書,曆朝曆代各類書籍等等。此時幾大名著都有出來,還有各種版本的金瓶梅。王鬥也收羅幾套,辯證分析的觀看。
他大帳的風格就是大氣,厚實。
其實到王鬥現在的身份地位,任何奢華享受都不是問題,不過對此王鬥比較淡然,畢竟這個時代的種種享受,都比不上後世。
當然,淡然歸淡然,王鬥也不會有條件享受,去故意過那種艱苦的生活,物資上的要求,他隻有一點,舒適,舒坦就好。
帳中,他梳洗完畢,這個時代,早有牙刷與牙膏,牙膏還是純中草藥研製的,不過普通的百姓,多用嫩枝與青鹽。靖邊軍又是最講究衛生的軍隊,便是一個普通的小兵,一樣牙刷與牙膏備齊。
穿好盔甲,王鬥出了帳來,外麵是層層披甲戰士,見了王鬥,都向他施持槍禮。
王鬥微微點頭,便見帳外中軍營地,軍士們正在忙忙碌碌,收拾盔甲武器,準備將要來臨的大仗。
不過各人臉上,並無多少緊張之色,打仗,打大仗,對靖邊軍而言,己是習以為常之事。
王鬥的大營分布,便是中軍在中,餘營分居前後左右,結構嚴謹。在他的帥帳周邊,又是護衛,讚畫,鎮撫,撫慰等官將的帳篷。然後再是炮軍營、騎軍營、尖哨營、輜重營等中軍下麵各營。
中軍官,護衛主將鐘調陽正在指揮部下,收拾整理王鬥的元戎車,靖邊軍帥旗,望杆車、各大鼓車等,給各個車輛,套上馬鞍馬具等,隨時準備可以拖拉。
當日黃土嶺之戰,王鬥將元戎車借給楊國柱,戰後楊國柱歸還,王鬥也沒矯情推讓。
此次自己也要上前線,元戎車當然要自己坐,畢竟他這車輛,是可抗紅夷重炮的利器。
見王鬥出來,鐘調陽過來拜見,平日他負責營務,王鬥隻是循例問了幾句。
其實現在各部各司其職,任何時候,靖邊軍都是井井有條,很多時候,王鬥大部分工作,就是簽名與蓋章。
很快的,帥營指揮部的鎮撫遲大成,醫官王天學,讚畫秦軼等人一一出帳,都過來向王鬥施禮。
王鬥領著各人,按例在中軍營地巡視一番。騎軍營,尖哨營,也都早早準備完畢,輜重營比起往日,則空虛不少。在得到謝一科的情報後,王鬥將營中大部分輜兵,都派回了長嶺山防線,隻餘那幾百的投彈兵。
到達趙瑄的炮軍營時,這裡也是一片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趙瑄正在那邊大呼小叫,指揮營中各人,將火炮套上騾馬,將一些炮彈及火藥載上彈藥車,然後彈藥車同樣套上馬騾。
此次炮軍營的戰鬥很關鍵,需跟隨騎兵,快速到達女兒河邊,阻擊可能過河的清兵。
而炮軍營的彈藥車上,很多棉布藥包,己經被絲綢藥包取代。
那日之後,得到王鬥的同意,趙瑄急速的找絲綢商訂購了一批絲綢,趕製了一批絲綢藥包。
經過試驗。確實,絲綢藥包的發射,比起棉布藥包來,大大減低了炮膛的過熱程度。炮軍營的紅夷大炮,甚至可以發射十到十五發炮子再散熱。還有火門的引藥,趙瑄找了大量的鵝毛管與雞毛管,經過試驗,最後決定使用鵝毛藥管。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改革。卻大大加強了趙瑄炮軍營的威力,讓他整天笑得合不攏嘴。
看看沙漏時辰,此時是卯時,離各軍集結的辰時還差一些時間,王鬥吩咐讓中軍營各官將,還有後營將官韓朝,右營將官鐘顯才,到自己大帳用餐,順便再核實商談一下大戰方略。
……
此時,整個靖邊軍也到了吃早餐的時間。今日的飯菜,非常的豐盛,更多是海鮮類。說實在,內陸的軍民,很多人吃不慣海鮮,不過那是放在後世挑剔的說法,這個時代,隻要是夥食,是肉食,就沒人會拒絕吃的。喝的。
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
韓鎧徽嘗了一口牡蠣湯,感覺怪怪的,一種難以說清的味道,不過仔細嘗嘗。又有一種鮮鮮的滋味,喝多了,也覺得牡蠣湯不錯。
不想這個,快打仗了,先吃飽再說吧,想到這裡。韓鎧徽大口大口拔著碗中的米飯。
放眼甲中兄弟,個個吃得稀裡嘩啦的。
靖邊軍各種裝備豐富,便是野外紮營,現軍中也有大量的馬紮,吃飯時不必席地而坐。
此時韓鎧徽這甲中,便是一甲一張大馬紮,用來作桌子,餘者各兵坐在小馬紮上。
經過前些日的戰鬥,這些乙等軍都快速成熟起來,從初時出征,麵對美食難以下咽,到現在狼吞虎咽,將要來臨的戰事,一點不影響各人的胃口。
不過此時韓鎧徽甲中少了三人,便是前些日戰鬥,陳寵幾人戰死,讓上到甲長趙榮晟,下到小兵韓鎧徽,個個悲痛不己,不過戰友的鮮血,也讓他們快速成長。然一甲少了幾個兵額,卻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補充,需要等待東路預備軍的到達。
吃飽喝足後,火兵收走了大馬紮與碗筷,韓鎧徽掏出一塊柔軟細布,仔細抺試自己心愛的長槍。
放眼身旁,密集戴著帽兒盔,穿著鮮紅罩甲的靖邊軍戰士皆是如此。
特彆那些鳥銃兵,裝備的工作更是繁瑣。
韓鎧徽身旁坐著劉烈,他雖比韓鎧徽小,但身高體壯,小馬紮在他屁股下吱呀作響。
他搽完自己的長槍,又抽出解首刀用磨刀石不停打磨,他咬著牙,一張黑臉都有些紅通通的。就聽他喃喃自語:“這些該死的韃子,敢殺老子的小甜甜,等會對上仗,老子非對幾個韃子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可……”
當日戰事結束後,因陳寵幾人戰死,鎮撫司對一甲進行調查,發現劉烈有戰時與友軍配合不緊密,不注意隊型的現象,對他記了一次過,還讓他背習數遍軍陣軍律的重要。
其實對陳寵的戰死,劉烈一直自責於心,此時大仗在前,他立誓定要多殺幾個韃子,為陳寵兄弟報仇。
他正咬牙切齒,“啪”的一聲,他的頭盔被甲長趙榮晟拍了一下,就聽他罵道:“進個屁啊,我們是長槍兵,不是解首刀兵……你這殺才,記得了,我們是軍隊,不是散兵遊勇,戰時陣型最重要,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你還不懂?”
看身旁人等竊笑,劉烈睜大眼睛無辜地道:“甲長,我沒說,我是解首刀兵啊……”
“我再拚命,也會記得陣型的重要啊……”
一甲人都是轟然而笑,韓鎧徽也是笑了笑,一邊抺著長槍,一邊又仔細思索,回想,那日作戰的一切細節,再次對上後,自己應該怎麼辦。
他猛然握緊自己的長槍,眼中射出寒光:“這次,我會比上次更利害,殺更多的韃子!”
……
韓鎧徽再次緊了緊自己長槍,將槍身靠在右肩上,隨著口令聲,緩緩地順著紅色的海洋人流向前移動。
在他隊列不遠,還不時有馬蹄聲響,帶著坐騎上的傳令軍士,奔向各自的目地所在。
還差一刻鐘便是辰時的時候,右營的軍士接到命令,出營集結,準備開拔作戰。
嗚嗚號角中,靖邊軍潮水般的人馬,緩緩從營地內湧出,他們五甲彙為一隊,四隊彙為一總,四總彙為一部,形成一個個渭涇分明的隊列,最後彙成一片,整齊而有序。
站在軍陣中,望眼左右,皆是如自己一樣的精悍戰士,方陣一塊塊密密麻麻,觸目所見,儘是一水的帽兒盔,還有招展的日月浪濤旗。
韓鎧徽感覺自己的渺小,同樣又感受到團體那股彭湃的力量。
軍陣在大地中緩緩前進,朝著目的地而去,沉重的腳步顫動大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