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言傳身教.(1 / 1)

攝政大明 蟲豸 2764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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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之際,李傳文看向肖文軒的目光之中滿是期許之意。

在趙俊臣的眾位幕僚之中,李傳文的地位最高、牛輔德則是最受重用,但若論潛力最大,則無疑是肖文軒。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肖文軒的功名最高,乃是一位舉人——若是放在明朝前中期,擁有舉人功名的讀書人,都已經可以直接擔任朝廷的下層官吏了——在趙俊臣的手底下,擁有舉人功名的幕僚,也隻是寥寥幾人。

李傳文自從輔佐趙俊臣之後,也曾與趙俊臣探討過科舉製度的優劣,發現趙俊臣明明是狀元出身,對於科舉製度卻是充滿了不屑一顧之意,對於八股文章的盛行更是深痛惡絕,認為這種東西對於治國牧民皆是毫無用處,反而是禁錮了讀書人的思想,說是浪費生命也不為過。

不過,趙俊臣厭惡科舉製度的同時,對於那些考取功名的讀書人,卻是極為重視——當然,趙俊臣的這種重視,相較於德慶皇帝、周尚景等人,則是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彆。

去年的那場會試,朝廷各派皆是注意到,趙俊臣趁機把許多杏榜有名的進士納入門下,這些進士投入趙俊臣的門下之後,也均是受到了很好的仕途安排,這般情況也被很多人視為是趙俊臣野心勃勃的佐證。

但很少有人留意到,趙俊臣同時也趁機吸納了大量的落榜舉人,數量足是前者的三倍有餘。

事實上,對於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趙俊臣並不會重視他的書法是否工整、文章是否錦繡、八股是否精通——雖然這些東西才是讀書人考取更高功名的必要條件——在趙俊臣的眼裡,進士的能力未必就要強於舉人、舉人的能力也未必就會強於秀才,能在科舉之中取得成就,隻是代表這名讀書人擁有更強的讀寫能力、學習能力、以及做事之際的專注力,這些東西隻能算是讀書人的基礎素質,但趙俊臣真正看重的東西,也正是這些看似不足一提的基礎素質。

畢竟,在這個時代,擁有基礎讀寫能力的人也隻是極少數罷了。

趙俊臣認為,擁有這些基礎素質之後,讀書人隻要是思想還沒有徹底僵化,就更有機會掌握那些真正有用的知識,也就更有機會成為真正可堪一用的人才——這才是趙俊臣重視那些考取功名的讀書人的真正原因。

對於趙俊臣的這般看法,李傳文也是部分讚同的,因為他本人的功名也不算高。

而事實也證明,趙俊臣的這般看法確實不能算錯。

就以“聯合船行”為例,如今就在“聯合船行”的活動範圍之內,各地府縣皆是駐有一名趙俊臣的心腹——大多是趙俊臣所招納的落榜書生——負責協調與監督之事,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趙俊臣才能把“聯合船行”這個龐然大物牢牢控製在手裡。

再比如說,趙俊臣目前正在把數以萬計的陝甘難民轉移到宣府軍鎮的轄區,這件事情不可謂不複雜,具體操辦之際同樣是需要大批人才——這些人也大都是出自於趙俊臣去年所招納的落榜書生。

就這樣,方方麵麵、各行各業,趙俊臣所招納的這些落榜書生,如今大多已是成為了趙俊臣各項計劃的一環,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協助與支持,趙俊臣的權勢影響才能在短短一年時間裡突飛猛進。

否則,趙俊臣就算是心裡構想了再多的計劃,也必然會受困於人才的不足,無法施展拳腳。

據李傳文所知,朝廷今年很快就要舉辦新一屆的鄉試了,而趙俊臣嘗過了去年會試之後招納大批落榜舉人為己用的甜頭之後,如今已然是盯上了那些今年鄉試之後的落榜秀才了。

而肖文軒身上所具備的潛力,也正是因為趙俊臣這種截然不同的想法——肖文軒的舉人功名足以證明他的學習能力與做事專注力,但他的思想並沒有因為那些八股文章而僵化,反倒是充斥著叛道離經的念頭,而且還很願意學習新的東西,無疑是完美符合了趙俊臣心中對於“人才”的判斷標準。

也正是因為如此,趙俊臣對於肖文軒極為看重,這一年時間以來一直都讓肖文軒跟著李傳文東奔西走,在耳濡目染之間學習吸收李傳文的知識與經驗,正是為了今後重用肖文軒。

李傳文自然是看出了這一點,再加上李傳文也同樣很滿意肖文軒的聰慧與品行,已經把肖文軒視為衣缽傳人,所以他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對肖文軒言傳身教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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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聽到李傳文的詢問之後,肖文軒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實上,肖文軒看過趙俊臣的書信之後,就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他如今隻是在組織語言罷了,並沒有思索太長時間,很快就回答道:“依晚輩看來,一座房子之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房梁,隻要房梁不倒,屋子就算是再怎麼砸也不會徹底塌陷,趙閣臣說太子殿下‘拆屋彆砸梁’,‘屋子’就代表著太子殿下的儲君之位,所謂‘拆屋’,則是代表著太子殿下如今正在進一步破壞自己的儲位穩固,也就是他與藩宗激化矛盾的行為!

這般做法無疑是引起了全體藩宗的敵視,讓他進一步陷入了四麵楚歌、孤立無援的境地,他原本就與朝廷各位權臣的關係不好,前段時間又受到清流的背棄,如今再與藩宗勢力為敵,可以說是處處樹敵、不知所謂!這樣一來,他今後遭到廢黜之際,隻怕是再也沒人願意為他說話了,所有人都隻會落井下石!”

李傳文輕輕點頭,示意肖文軒繼續說下去。

在趙俊臣的那句話之中,“拆屋”二字很好理解,但那個“梁”字才是真正的重點!

受到鼓勵之後,肖文軒反倒是麵現遲疑之色,又說道:“至於最重要的房梁……在晚輩看來,應該是暗指太子殿下的聲譽!畢竟,太子殿下他當初能夠坐穩儲君之位,就是因為他的聲譽極佳,而如今他的儲位出現動搖,唯一可以依仗的東西也同樣是他的聲譽,畢竟太子殿下這些年來一直是嚴格律己、嫉惡如仇,身上挑不出任何惡跡,哪怕是清流們如今已是紛紛背棄於他,但除了他與趙閣臣聯手合作的事情之外,卻也挑不出他任何的毛病,所以太子殿下的聲譽依然是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趙閣臣的密信之中,還曾有一句話,說是太子殿下‘今後就算是要被廢黜,也必須要留下東山再起的一線生機’,這似乎是暗示了他對於太子殿下的未來安排,而太子殿下今後若是想要東山再起,就必須要保證太子殿下的聲譽依然是潔白無瑕!

所以,趙閣臣的‘拆屋彆砸梁’這句話,就是說太子殿下哪怕要得罪所有人,也不能讓他做出會毀掉自身聲譽的事情……”

說到這裡,肖文軒關注著李傳文的表情變化,卻見到李傳文輕輕搖頭、表情間有些失望,連忙是換了一種語氣,滿是恭敬的說道:“晚輩的淺見多有不足,還望先生指點。”

李傳文輕輕點頭,然後則是再次詢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道:“近一年以來,你一直都跟著老夫東奔西走,把趙閣臣的勢力影響擴張到各地府縣……那你有沒有發現,老夫每當是抵達一處府縣之後,相較於那處府縣的父母官,老夫往往是更為關注該地的縉紳大族?”

肖文軒答道:“自然是注意到了,晚輩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各府縣的父母官都隻是朝廷的流官,大都是隻能留任三五年,然後或是受到提拔、或是受到貶斥、再或是平級調任,很快就會離開,若是咱們隻是收買那些府縣的父母官,暫且不說他們大多數都已經有了靠山,未必會全心全意的投靠趙閣臣,就算是他們心甘情願的投靠趙閣臣,趙閣臣在該地的影響力也隻是維持三五年罷了……反倒是那些縉紳大族,長期根植於當地,官府平時所用的吏役也都是他們的人,不僅是影響力更為深遠,也更為長久,也唯有聯合這些縉紳大族,趙閣臣的影響力才能真正的滲透進去。”

李傳文再次點頭,卻再次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老夫記得,你是邯鄲人,你的老師是當地大儒唐澤成,此人出身於邯鄲的縉紳大族,邯鄲境內的讀書人若是細論起來,有三分之一都能算是他的弟子徒孫,對吧?而且,這位唐大儒平日裡頗有善舉,譬如每當是官府張貼官文的時候,他都會安排自己的徒子徒孫現身說法,為那些不識字的老百姓詳細解釋官文裡的內容,對吧?”

肖文軒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的答道:“正是如此……而且,唐老師家資頗豐,在邯鄲擁有良田八千餘畝,佃戶數百名。”

見肖文軒似乎開竅了,李傳文笑了笑,又道:“而你在家鄉的時候,作為一名讀書人,自然是備受尊重,若是附近的老百姓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也經常向你求教,對吧?

然而,你終究隻是一名尋常書生罷了,若是老百姓向你詢問的事情涉及了朝廷政策、官員風評,哪怕是邯鄲與京城相距不遠,卻依然是消息傳遞不便,你本身也不比尋常百姓知曉更多,但相較於那些尋常老百姓,你依然能夠知曉更多消息,乃是因為你在讀書的時候認識了老師、同窗、好友,而你的老師、同窗、好友也有他們的老師、同窗、好友,這樣一來,相互交流之際,自然也就能知曉很多尋常百姓並不知道的消息,比如說朝廷政策是好是壞、又比如某位朝廷官員是清是貪,最後你也會把這些消息傳遞給普通百姓,對不對?”

肖文軒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再次點頭,補充道:“在民間,說話最有份量的人,除了讀書人之外,還有那些鄉紳大族,百姓們都是向他們詢問消息……但大多數時候,兩者都是一回事。”

李傳文撫掌道:“這些事情,看似很尋常,但實際上這裡麵蘊含了朝野之間最為深刻的利益關係!

那就是,各地大儒皆是出身於鄉紳大族,與朝廷的關係最為緊密,相互間也是稱兄道弟,掌握著最初的消息傳遞,更還有解釋之權,他們會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告知於自己的徒子徒孫,他的徒子徒孫們則是把消息散播於尋常百姓,至於尋常百姓,不僅是大多數目不識丁,而且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離開家鄉,平日裡所接觸之人也隻是與自己境遇相似之人,他們隻是被動接受鄉紳大儒們向他們灌輸的消息,並且是深信不疑!”

聽到李傳文說到這裡,肖文軒的表情更為嚴肅了,就好似看到了屠夫正在宰殺牛羊。

李傳文則是表情帶著冷漠,繼續說道:“所以,絕大多數時候,一件事情的真相並不重要,那些鄉紳大族如何解釋這件事情才是最為重要!與此同時,朝廷的政策若是不能取得鄉紳大族的認同,就絕對無法執行下去;一個官員若是不為鄉紳大族所喜,也必然是要聲譽狼藉、萬夫所指!

這是什麼?這就是民心所向啊!任何一名官員,若是看不透這個道理,他絕對是無法有大成就的!

嘿,太子殿下當初聲譽極佳,為何?就因為清流們支持他,而清流們都是大儒,他們的族人好友都是縉紳,所以就掌握了消息的傳播與解釋!你剛才說太子殿下受到清流的背棄之後,聲譽並未受到太大影響,那隻是因為這件事情的影響還沒有徹底發酵罷了,再過半年時間、等清流們與各地縉紳大族統一口徑之後,你再看看太子殿下的聲譽,絕對是另一回事了!

不僅是太子殿下,就以趙閣臣為例,他當初為何會被世人認定是貪官弄臣?還不是因為趙閣臣當時把控著戶部、卻又不願意向縉紳們讓利?時至今日,趙閣臣的聲譽為何扭轉?不僅僅是因前段時間陛下整肅士林的時候,趙閣臣出手暗助,也是因為‘聯合船行’建立之後兼顧了各地縉紳的利益!再以內閣首輔周尚景為例,你看他貪汙比趙閣臣少了?還是結黨比趙閣臣弱了?但他的民間聲譽為何一直不差?還不是因為周尚景對於縉紳的影響力絲毫不遜於清流?

總而言之,你剛才說,太子殿下必須要保住自己的聲譽,否則就會失去今後東山再起的一線生機,這般說法並不能是錯,但並沒有看透事情的本質,而本質則是……藩宗勢力太過龐大,遍布朝廷疆土的南北,還與各地縉紳大族也是聯係緊密,但太子殿下與藩宗勢力為敵之際,必須要拿捏好分寸,他可以給予藩宗勢力沉重一擊,但絕不能牽連到那些縉紳大族!”

肖文軒沉思片刻後,接口道:“所以,太子殿下得罪了藩宗勢力無所謂,我朝有祖製、藩宗不可乾政;太子殿下與各位權臣的關係不睦也無所謂,權臣們都是很實際的人,隻要是太子殿下今後不與他們為敵,他們也不會再與太子殿下為難;太子殿下受到清流背棄更無所謂,隻要是太子殿下交好於各地縉紳,各地縉紳就會反過來影響清流們的態度!這些事情,就好似房子的門窗家具,砸了也就砸了,房子依然還可以住人!

唯有各地的縉紳大族,如今絕對不能得罪,否則太子殿下的聲譽就會徹底糜爛,哪怕他做得再好,讀書人與百姓們也會視他為敵寇……與此同時,那些出身於縉紳大族的朝廷官員,也會徹底敵視太子殿下,因為是利益受損,今後也就再無關係緩和的餘地!

反之,若是趁機結交各地的縉紳大族,如今反而是太子殿下的一次機會!藩宗們占據著各地最為富饒的田地,若是太子殿下擊敗藩宗勢力之後,能把藩宗的土地稍稍分潤於各地縉紳一二,太子殿下的聲譽就會更上一層樓!然後,各地縉紳的支持,也會影響到朝廷官員的態度,到了那個時候,太子殿下既有極高威望、也有龐大擁躉,想要東山再起絕不是一件難事!”

見肖文軒終於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李傳文欣慰的點了點頭,道:“你領悟得很快,孺子可教。”

然後,李傳文的表情也同樣嚴肅了起來,又補充道:“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並不是太子殿下把藩宗的土地稍稍分潤於各地縉紳,而是趙閣臣與太子殿下一同把藩宗的土地分潤於各地縉紳……

切記!咱們是趙閣臣的幕僚,雖說趙閣臣與太子殿下暫時聯手,咱們也要暫時為太子殿下出謀劃策,但無論何時何地,也絕不能忘記趙閣臣的利益……

所以,我剛才所講的這些道理,咱們見到太子殿下之後也不必完全點透,否則的話,太子殿下他能否接受這個觀點不說,就算是他接受了這個觀點,也未必願意讓趙閣臣參與其中。”

當肖文軒點頭表示受教之後,李傳文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又說道:“說到趙閣臣,我記得趙閣臣當初與老夫討論時局之際,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可謂是金科玉律,‘皇權不下鄉,縉紳之權無異於鄉間皇權,皇權也隻是擴大的縉紳之權’,嘿,當初聽到這句話之後,老夫當即是嚇得渾身一顫,隻覺得趙閣臣大不敬了……但事後細細回想起來,卻又覺得這句話頗有道理……所以,若是要確保太子殿下今後可以東山再起,咱們還不能忘了陛下,也必須要分給他一份才行。”

話到中間,李傳文的表情怪異,險些把德慶皇帝稱之為“最大的那位縉紳”。

實際上,德慶皇帝那種斤斤計較的守財奴作風,還真有些鄉間縉紳的樣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兩人所乘坐的馬車逐漸停了下來。

卻是福王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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