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陳玉田老爺子揭開了謎底，他滿臉紅光的道：“我家小兒子就在您的拆解廠上班，托陳老板您的福，那小子總算是像個人樣了。”

顯然，對於自己小兒子的工作他是極滿意的，不但工作單位是中外股份製企業，聽著就高端大氣上檔次，最重要的是工資高，屁大的一個小孩，一個月的收入加上獎金、補貼比自己半年的工資還高，老爺子嘴上經常罵咧咧的，其實心裡頭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眾人頓時恍然：原來如此！

既然陳老師傅的兒子是陳耕手下的工人，那麼不管陳老師傅是想要巴結兒子的老板、幫兒子給陳耕留個好印象也好，還是感謝陳耕給兒子提供了一份這麼高收入的工作也好，亦或者兩種心思都有也好，人家陳老師傅請陳耕吃一碗鹵煮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麼？

陳耕笑著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若煙，口味上你有什麼要求沒有？”

感受到來自陳耕的關心，小丫頭心裡很開心，眼睛都眯了起來，甜甜的笑道：“陳爺爺知道的。”

既然陳玉田老爺子知道丁若煙的口味，那自己就不廢話了，陳耕點點頭，對陳老爺子說道：“陳師傅，我那一碗鹵煮麻煩多放豬頭肉，不要肺。”

按理來說吃鹵煮是店家給什麼樣的就吃什麼樣的，但誰讓陳耕是貴賓，身為貴賓，難道這點特權還沒有？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陳耕才有心思來打量“小腸陳”的這家店麵，整個店麵按照巴蜀那邊的說法就是典型的“蒼蠅館子”，入門的地方除了一條也就一米出頭的過道之外，剩下的空間全都被鍋灶給占滿了，一個直徑起碼一米的大鐵鍋裡麵密密麻麻的放滿了火燒、豬肉肉、小腸、豬肝、豬肺、豬肚等鹵煮的材料，大鍋的鹵湯正微微的冒著泡泡，一股濃濃的鹵香味就飄揚出來。

再望裡麵看去，裡麵的空間很小，隻能擺的下四張桌子，再往裡麵看，還有一道門，門虛掩著，仔細嗅嗅，似乎還隱隱的有一股子清洗豬大腸的味道傳來——很難想象，日後被評委“中華名小吃”的“小腸陳”，就是從這麼一間蒼蠅館子裡走出來的。

就在陳耕打量屋子裡的擺設的時候，陳秀芳拎著一條毛巾走了過來，也不說話，麵色微紅的使勁擦著一張剛剛讓出來的桌子。

倒是陪同的外交部的幾位同誌，看著眼前又臟、又亂、又差的環境，很是尷尬的低聲跟陳耕道歉：“陳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這裡的條件太差了些，要不……”

不等他們說完，陳耕就笑道：“想要吃到正宗的地方特色美食，就得到這樣的地方來。何況咱們是來吃的東西的，不是來吃環境的，隻要陳師傅的鹵煮做的好吃，其他的都無所謂……陳師傅，您說是吧？”

陳玉田老爺子人老成精，也不說話，就是一臉憨厚的“嗬嗬……”笑。

……………………

鹵煮火燒很快被送了上來，對比其他食客們碗裡的份量，自己這碗裡麵豬頭肉、肥腸的份量明顯多了不少，而且自己碗裡的幾乎都是最受歡迎的豬頭肉和肥腸，不但沒有豬肺，連肝和肚的份量都很少，丁若煙的那一碗也是一樣——看到陳耕那滿滿當當的一碗，陪同的同誌們全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看向陳氏父女的目光也溫和了許多。

當一塊顫顫巍巍的肥腸被放進嘴裡，陳耕隻有一個感覺：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耕覺得這碗鹵煮比若乾年後自己吃過的“小腸陳”鹵煮火燒還要想的多，不過仔細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個時候的豬並非後世大規模工廠化養殖、三個月出欄的流水線產品，對於農戶來說，半年出欄一頭豬就算是快的了，相比於那些整天吃飼料的豬，這種農家豬更香一些也是正常。

“陳耕哥哥，您這幾天有時間嗎？”丁若煙咬著嘴唇，像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一般向陳耕問道。

陳耕好奇的一挑眉毛：“什麼事，你說。”

“那個……我們校長……”丁若煙低著頭，很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請您去給我們做個演講……”

“請我去給你們做演講？”陳耕有些驚訝。

“是……”

陳耕皺了下眉頭：“這個……時間我倒是有，但是合適嗎？”

剛剛打開國門的國人，是帶著一種期待而又警惕的心理看世界，若是再過個三五年，這根本不是問題，但現在才1981年，自己身上“美國人”的標簽足以讓很多人對自己警惕萬分，讓自己去給華清附中的學生做演講……陳耕倒是有點佩服附中的校長了：很有魄力啊。

見陳耕沒有拒絕的意思，丁若煙頓時開心起來，急忙點頭：“可以的，可以的，您不是和華清有不少合作項目麼，所以……”

明白了！

不等丁若煙說完，陳耕就意識到自己想岔了：華清附中的校長如果不是已經跟上麵請示過、上麵也同意了他的這個想法，又怎麼可能會通過丁若煙來詢問自己的意見？這分明就是對方已經安排妥當了一切，就等著自己點頭了。

既然華清附中都不怕，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陳耕痛快的點頭：“你們校長想要我跟你們聊點什麼？”

“我們校長想讓您和我們說說西方中學教育這一塊。”

陳耕皺起了眉頭：“這樣啊……”

………………

一碗鹵煮下肚，陳耕感覺整個人都充實了，在示意斯坦森付錢的同時，陳耕大拇指一挑：“味道真好，陳師傅，您還是將儘快去辦個營業執照吧，打遊擊總沒有正規軍來的合適。”

“我們也想辦啊，可”說起這個，陳老爺子一臉的無奈的看了一眼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可……政府不給我們辦。”

“不給你們辦？為什麼？”說話的同時，陳耕的目光在同行的街道辦的幾位同誌的身上一掃，隨即奇怪的道：“我沒記錯的話，去年大人在肯定安@徽包產到戶的時候，不就提到了安@徽的‘傻子’瓜子麼，既然‘傻子’瓜子都能拿到營業執照，你們為什麼不行？”

街道辦的幾位同誌頓時坐蠟了，他們不安多看看陳耕，又緊張的看著陳玉田，唯恐陳玉田亂說話。

“這個……”

陳玉田看看陳耕，又看看街道辦的同誌，終於苦笑一聲，沒說話。

陳耕看看陳玉田，又看看街道辦的那幾位一臉緊張的同誌，隨即搖搖頭：“我知道你們會把我的話跟上麵彙報，那不妨把我下麵的這番話也跟上麵彙報一下吧：既然華夏已經開始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允許外國企業、外國資本來華夏投資做生意，那為什麼不允許華夏本國的居民做生意？

華夏現在是以公有製為主體，這個沒問題，但我認為，既然華夏現在已經允許股份製企業的存在，那也應該允許個人工商經濟的存在，我認為個人工商經濟可以對公有製經濟進行一些有益的補充。

退一萬步說，老祖宗也說過了，肉爛也是在爛在了鍋裡嘛。”

其實現在的輿論上已經有了給個體經濟鬆綁的聲音，認為國家應該承認、認可個體工商戶是華夏經濟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陳耕記得在明年黨的十二大上，國家就正式、也是第一次承認了個人經濟的合法地位，認為個體經濟可以在國家規定的範圍內和工商行政管理下“適當發展”，個人經濟是公有製經濟的“必要的、有益的補充”，所以他完全不擔心自己這番話說出來之後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但街道辦的幾位同誌顯然沒有這樣的政治敏感度，隻知道陳耕是個外國人的他們幾乎要被陳耕的這番話給嚇死了：這個美國人還真是什麼都敢說，這種事情是你能評論的嗎？

但外交部的那幾位同誌卻不這麼認為，他們下意識的認為陳耕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是啊，既然國家允許外國企業來華投資，那為什麼不允許華夏本國的居民成立合法的企業？就像陳耕說的那樣，不管是國營企業還是私營小飯店，終究都是華夏人自己的企業，肉爛也是爛在了鍋裡不是？

他們很確定陳耕就是想要通過自己的嘴把這番話轉達給上麵，但陳耕為什麼這麼做，他們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

看著門外的街道辦事處的肖主任和馬黨高官以及他們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陳玉田老爺子頓時緊張起來，他小心翼翼的道：“馬書記，肖主任，您這是……”

“陳玉田同誌，我是代表組織來給你送營業執照來了，”馬書記滿臉堆笑的將手中的那個相框一樣的東西衝陳玉田老先生示意了一下，說道：“領導們聽說你們想要申請一個個體工商戶的營業執照，親自做出了指示，這不，今天一上班，工商部門的同誌就把營業執照給你們做好了……來來來，陳師傅，你把營業執照拿好，讓記者給你拍個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