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哪門子的修行？”

方行幾乎恨得牙癢，但他的手掌還是凝在了半空，沒有繼續按下去。

他倒也知道許多修行需要經受無儘痛楚，那可是不能隨便打斷的……

更重要的是，他從神秀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辛酸之意，雖然淡的難以察覺，他卻敏銳感覺到了，這卻讓他心間微動，有些不忍手按下去了，他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曆，才會讓神秀這等天生道心通明之人，有了這等絕望之意啊……

“師兄，我已經去過佛界了……”

看到方行停下了手，神秀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欣慰，頓了一頓，才抬頭看著方行的眼睛，輕輕道：“我借著道家的仙路，踏入了星域，沒有應諸位長老之約進入諸子道場，而是打算進入佛界，看看曾經的佛跡，還要完成與慧能師兄的約定，在他歸來之前重建靈山……”

“然後呢？”

方行已經知曉了神秀未入諸子道場，但他後來的經曆卻不明了。

“我確實進入了佛界，卻發現那裡……”

神秀神情有些遲疑，更有些絕望，微微一頓之後，還是說了出來：“什麼都沒有！”

“嗯？”

方行聞言，忍不住呆了一呆，神情詫異的看向了神秀。

他如今早已知曉，連龍界和妖界，都有相應的傳承留了下來，隻是在等傳人而已。

當年的佛界，那可是比龍界與妖界還要強大，幾乎隱隱可以與道家抗衡的，尤其是萬年之前的佛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後來的大劫，這才留下了佛果，等候雙生佛子辯機，以便再續佛門傳承，而他，既然可以在天元都布下這等後手，又怎麼可能不在佛界之中留下底蘊？

“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神秀苦笑道：“沒有經文，沒有佛寶，甚至連一尊完整的佛像都沒有，那裡連天地都殘缺了，沒有任何生靈的存在，比普通的星域還要荒涼，根本就沒有任何底蘊的傳承……”

方行忍不住呆了一呆：“那你還怎麼再建靈山，怎麼帶佛門渡過大劫？”

“對啊，該怎麼做呢？”

神秀苦笑了起來：“連佛門都要不存在了，我又怎麼帶佛門渡過大劫呢？”

望著神秀那幾乎顯得有些絕望的表情，方行便忍不住心裡一顫，他看了出來，神秀也必然是知道老鳳凰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的，那個故事裡的絕望，便是大劫，而神秀的使命，便是帶佛門渡過大劫，可是現在的他，明明是連再登上船的資格都沒有了，又還渡什麼劫？

“這數十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神秀輕輕歎了一聲，繼續說了下去：“我也試著做了很多的事情，可終究還是一事無成，這讓我感覺到了一種絕望，甚至在某些時候，我都已經開始懷疑起了佛主萬年之前的安排，我在想，是不是我確實是沒有智慧的，是不是我的道理本來就是錯的，我認為一切的佛法都該從頭開始，從眾生開始，可是真麵對了，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始，或許，慧能師兄他……”

曾經十世辯機，堅持了萬年自己的道理，如今卻開始懷疑……

方行心間也有些黯然，體悟到了神秀心裡的苦楚，也忍不住歎了一聲，小聲安慰道：“師弟啊，就算是一時沒想到振興佛門的方法，也不必就一氣之下嫁人啊？”說到了這裡，心裡也有些覺得荒唐，埋怨道：“關鍵是你嫁過去了之後，還不是老大，才排一百零九……”

“師兄，你又笑我了……”

神秀也是有些無奈：“我真不是動了凡心，隻是這數十年時間裡，我傳過道，講過經，也試圖拯救蒼生，建起寺廟，但最終還是一事無成，一直澄明的佛心，也終於有了佛障，幾乎是渾渾噩噩渡日了，然後，終於在有一天，我在菩提樹下昏睡，夢到了一位佛陀……”

“咦？佛門還有聖人活著？”

方行聽了，心間頓時一喜，急忙問道。

“並非佛門聖人傳夢點化……”

神秀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道：“我隻是在夢裡想起了佛門記載裡，三萬三年前的世尊緊那羅菩薩的一則故事，說緊那羅菩薩曾經去一方魔地傳教，而那地方卻魔根深重，人無佛性，傳無可傳，更有妖魔化身十世惡人，十世妓子，十世乞兒攔阻傳道，擾亂慧心，緊那羅菩薩數年未有所得，滿天諸佛皆勸菩薩且回靈山，然緊那羅菩薩卻不忍拋棄此間生靈，佛心更為堅定，既為妖魔所擾，便從妖魔傳道，以莫大智慧，無量佛心，渡化了那擾他傳道的妖魔所化之十世惡人，十世妓子，十世乞兒，終守得菩提花開，三位妖魔反成三大護法，助菩薩傳道，傾囊之力建起寺廟，點化生靈，此後那片魔地佛法漸漸昌盛，菩薩亦得道成佛……”

方行聽的很仔細，到了最後詫異道：“人家也沒嫁人啊……”

神秀無語，終究還是放棄了解釋的念頭，輕輕笑道：“自那一夢之後，我總算解了魔障，決定效仿前人，渡化這六魔天的魔頭，以為佛門之基，這位極樂魔主莫癡兒姑娘，曾經參悟過一些佛法，也算與我佛門有緣，因此我便將她選作了第一個，希望可以渡化她……”

“那可是名震寰宇的大魔頭啊，你連我都渡不了，哪來這麼大的信心渡化人家？”

方行怎麼也理解不了神秀的念頭，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麼一說，神秀表情也有些發苦，道：“師兄，不能拿你和她比……”

方行點頭道：“對啊，我還是有佛性的……”

神秀苦笑著接了下去：“……她我是覺得有希望渡化的！”

方行頓時呆了一呆，不知道怎麼接這話茌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神秀忙道：“你看，她第一次見了我之後沒有殺我，還與我說了很多，可見她有佛性！”

“拉倒吧，估計她就是看你長的還有幾分姿色……”

方行直接擺了擺手，實在不願和現在這個變得很笨的小和尚說話了，琢磨了一下，低聲勸道：“師弟啊，還是不要這麼任性了，跟我走吧，彆在這裡受這份罪，出去了之後，你要建廟，我給你錢，你要找佛門弟子，我回頭就讓我那群手下全剃光頭，做什麼都行……”

神秀抬頭看向了方行：“師兄可以歸入佛門當和尚嗎？”

方行頓時噎了一下：“過份了昂……”

神秀頓時笑了起來，一副早就猜到的樣子。

方行發起了狠來：“好好好，你要渡化這極樂魔主是吧，跟我走，我幫你！”

神秀苦笑了起來：“怎麼幫？”

方行冷笑道：“簡單，不論這娘們答不答應，我逼她跟著你當和尚！”

神秀輕輕搖了搖頭，輕笑道：“師兄，要渡化她，便要斷了她心間的欲念！”

方行冷笑了起來：“這就更簡單了，彆以為我不懂，不就是色就是空那一套嗎？你選擇了這極樂天魔主作為第一個渡化的對象，是不是就是因為她男人比較多？嗬嗬，你放心好了，跟我出去之後，我立刻把她的男人全都給宰了，讓她想不空也得空，利利索索的當和尚……”

“師兄果然有師兄的道理嗬……”

神秀笑了起來，然後忍著荊刺之痛，抬起了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可是這樣說起來，我就是她的最後一個男人了，師兄，難道我要將自己也殺掉麼？”

“你這……”

方行有些瞠目結舌：“……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佛理本來就不是道理啊……”

神秀輕輕笑了起來，然後雙手合什，雖然隨著他的動作，荊刺便更深的刺入他的肉裡，但他的神色卻顯得十分的平靜，甚至是祥和，緩緩的向著方行施了一禮，道：“師兄，我曉得你是為我考慮，隻是神秀此身已獻佛法，此誌隻為重建靈山，帶勢微佛門渡過大劫，這些微痛苦又能算得了什麼呢？這些事師兄不必再憂心了，你是紅塵中人，最愛逍遙自在，雖是佛門護法，我也不能為一己之私，求你常留門中，這條路，還是要我親自去走啊……”

“怎麼一個個都這樣呢？”

方行心裡忍不住的想起了敖烈來，這條長蟲當初也是要走自己的路，因此離開了自己的身邊，去尋他的道心，直至如今，生死未卜，這種牽掛，總讓他心間沉甸甸的……

“那我……還能幫你什麼？”

沉默了良久之後，他忍不住輕輕開口，有些失落。

他實在是不願看到神秀這一身荊刺的模樣，隻是，他也明白了無法阻止。

神秀也像是考慮了片刻，忽然輕輕笑道：“師兄……帶酒了嗎？”

方行一怔，點頭道：“多的是！”

神秀麵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師兄你……喂我喝一口酒可好？”

方行亦是心間一動，看著這小和尚的笑臉，輕輕歎了一聲，取出了一個酒葫蘆來，拔掉塞子，往酒裡摻了半壇子帝流漿，然後才伸手入荊叢，遞到了他的嘴邊，喂他喝了一口！

神秀實際上隻是喝了一小口便不喝了。

他微閉著雙眼，似乎在體會這種味道，足足過了許久，才睜開了眼來。

“這數十年潦倒之中，我總是夢到跟著師兄喝酒吃肉偷看仙子洗澡的日子……”

神秀輕聲說著，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真是懷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