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我的火,早就熄滅了(1 / 1)

嶽青嬰裴元灝 冷青衫 1929 字 2個月前

?我,是在做夢嗎?

昨夜在我的心裡,眼前,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甚至在夢中也不斷糾纏的身影,居然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手裡捧著一隻木缽,慢慢的從山坡上走下來。。шщш.㈦㈨ⅹS.сом更新好快。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角微微的泛著青灰‘色’,眼睛有些發紅,似乎也沒有睡好,一襲單薄而簡單的灰‘色’長衫裹在他勁瘦頎長的身上,襯得他身形‘挺’拔,幾乎和身後的青青修竹融為一體,卻也更襯得他麵‘色’晦暗,過分消瘦的臉頰透著說不出的沉悶氣息。

他像是一路走一路出神,一直走到離我隻有十來步的距離,才突然驚覺到眼前有人一樣,一抬頭,人也一下子僵住了。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的對視著。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風吹過林間,靜謐中傳來了沙沙的細響,風帶著冰冷的晨‘露’灑在臉上,讓我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也是乍然清醒過來,有些慌‘亂’的看了看我,有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木缽,沉默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輕輕的說道:“是你啊。”

他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乾淨而清朗,但卻平靜得有些陌生。

我輕輕道:“是我。”

“……”

說完這句話,又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好像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我想了想,儘量讓自己像尋常人寒暄一樣的開口,說道:“你這麼早就起了?”

“嗯,老師他想喝茶。”

“喝茶?”

“我來給他找水。”

說著,他將手中的木缽抬了一下,我才看到裡麵有半缽清水,乾淨清澈得仿佛溫‘玉’一般,我知道很多人喝茶都是有講究的,江湖之水為下品,井水為中品,山泉水為上品。

沒想到傅八岱到了這裡,還講究。

聽見我開玩笑似的最後一句話,劉輕寒說道:“老師平日倒也不講究,不過昨天來了這裡,他好像就很高興,一大早就起來焚香,還要喝茶,要我出來找好的水。”

“……”

見我沉默,他淡淡笑道:“這裡,應該夠了吧。”

“……”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他的再見,需要這樣說話,好像兩個陌生人,說著尋常的寒暄的話,無關痛癢,不計深淺,嘴裡說,耳朵聽,沒有一句能入心。

可是,我還是想聽他的聲音,那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在我耳畔細細低語,給過我多少溫暖和安穩的聲音。

“怎麼,隻有半缽?”

“哦,剛剛遇到一個過路人,說他口渴,我給他喝了一半。”

“……”我的眼睛微微的彎了起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能幫彆人的話,哪怕自己也窮困潦倒,都不會拒絕,不過——

過路人?

我的眉間微微一蹙。

這一大片地區都是皇帝劃下的領域,就算我看不到,也知道周圍是有禁衛軍守護的,應該是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也飛不出去,否則他們也不會就這麼放我出‘門’散步,但怎麼會出現一個過路人?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他已經朝著我微微一頷首:“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一看見他轉過身去,那熟悉的,要離開的背影,我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紮了一針在心裡,痛得整個人都戰栗了一下,上前一步:“三兒!”

一聽到這個名字,他整個人也顫抖了一下,我甚至聽到了木缽裡水聲‘蕩’漾,但他沒有回頭,隻是腳步停下了。

我站在他的身後,聲音顫抖著道:“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他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說著,他回過頭來看著我,慢慢的道:“你呢?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

“……”

“我,沒想到他居然是皇帝,難怪那個時候,你——”說到這裡,他看了一下我黯然的神情,沒有再說下去,隻問道:“對了,離兒呢?”

我一聽到離兒,心裡立刻痛了起來,劉輕寒還在追問:“離兒她,應該是公主吧?”

“……”

“她今年三歲多了,識字了嗎?”

“……”

“她乖不乖?”

“……”

“我想見見她。我,應該能見她吧?”

他每說一句話,就像有一根針狠狠的紮進我的心裡,痛得我直發抖,但對上他平靜的眼瞳,我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呼救。

長久的沉默了之後,我終於哽咽著道:“我,不知道。”

他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看著我,我說道:“離兒,不見了。”

“什麼?!”他頓時大驚失‘色’,連手中木缽裡的水都‘蕩’了起來,走到我麵前:“怎麼會不見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三年前,被人帶走的。”

他簡直像是聽神鬼軼聞一樣不敢置信的看著我:“當年,離兒不是和你一起被他——他身邊那麼多人,怎麼離兒會被——”

我沒有說話,隻用力的咬著牙。

他看著我,像是明白了什麼,沒有再說下去。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風吹過這片竹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可除了這些聲音,一切就安靜得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一樣,天地間的,隻有彼此這兩個人。

過了很久,他才又開了口,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那,你為什麼不是他的妃子?”

“我本來,就不是。”

“……”他微微皺了下眉‘毛’,就沒有再說話了。

我說道:“你不問我為什麼?”

他搖了搖頭:“我想,我大概知道。”

“你知道?”

“嗯。”

其實,他不會知道,不會知道我這幾年來經曆了什麼,也不會知道我在失憶的時候為什麼認定裴元灝是我的丈夫,可聽他說這幾個字,就好像他真的什麼都明白一樣,我隻覺得陣陣委屈的酸楚從心底裡往上湧。

我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子,說道:“那你呢?你是怎麼拜入傅先生‘門’下的?”

他輕輕說道:“那天,我回家,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連大姑也不見了。後來聽鄰居說,是袁——是皇上帶走了她,家裡沒有了人,我也呆不下去了,突然覺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裡,想出去走走,就這麼走了。走了很多地方,沒飯吃了,就找地方幫工,攢下錢來,就繼續走。一直走到西南的大山裡,乾糧吃完了,盤纏也用完了,就跟著一個打水的和尚回去幫忙,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寺廟就是天目寺。”

“……”

“老師的眼睛,那個時候已經壞了一年多了,我暫住在寺裡,經常去照顧他,沒事聽他講經說法,久了,就舍不得走了。”

“……”

“他問我願不願意拜他當師傅,我說願意,就這麼認了師。”

“……”

他說起這些年來,都是平平淡淡的口氣,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所經曆的,是多少人眼中滔天的巨‘浪’。

也許,劉三兒從來就是這樣的人,經曆過彆人無法想象的‘波’瀾巨變,他依舊故我。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我輕輕道:“傅先生是當代大儒,收你為入室弟子,你的福緣不淺。”

他聽到這裡,卻笑了一下:“的確福緣不淺,剛開始半年,手都被打腫了。”

“……”

“老師平時倒不罵我,可天目寺裡有個大和尚,平時葷酒不忌,沒事會給老師帶些素酒來,老師一喝醉了,就要我背《逍遙遊》、背《人間世》,背不出來就用戒尺打我的手,說他這一生隻收了三個入室弟子,我是他自己收的,卻偏偏是最笨的。”

“……”

聽到這裡,我覺得眼眶裡陣陣發燙,卻也忍不住笑了笑。

傅八岱是蜀地聞名的大儒,可他學的,教的,又不單是儒學,隻苦了他的弟子,每天被這個朝三暮四的老師提來提去,吃儘苦頭。

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像是要滴落下來,我一直忍著,視線裡這個男人模糊了,卻恍惚間,和三年多前並沒有什麼改變。

我輕輕說道:“那,這些年來,你怪過我嗎?”

“……”

他一下子僵住了,愣愣的看著我。

我又輕輕的上前一步,竭力透過眼前的水光去看他,輕輕的說:“你恨我嗎?”

“……”

被我這樣看著,他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去避開了我的目光,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才開口,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漫聲道:“老師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有一位開天辟地的皇帝,修築了一座龐大浩瀚的宮殿,華美奢靡,如天上宮闕,後來卻被反抗皇帝的人一把火燒了。”

“……”

“大火三月不絕,天地都為之變‘色’,想來,那是多可怕的一場火。”

“……”

“可是,即使這麼可怕,這場火,也早就熄滅了。”

“……”我的心一沉,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現在,可以在這裡,和你這樣說話,是因為……”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說道:“嶽大人,我的火,早就熄滅了。”

“……”

“我,已經忘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一下子滴落下來。

他一見到我的哭,下意識的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又突然驚醒一般僵在了那裡,我的眼淚滴落進了他手中的木缽裡,吧嗒一聲,輕細得仿佛一陣風就會吹散。

我和他都低下頭,看著那‘蕩’漾的水紋,將映在裡麵的兩個人的身影都扭曲了。

仿佛扭曲的曾經,仿佛扭曲的這許多年……

過了很久,他終於將手收了回去,輕輕道:“對不起。”

“……”我無聲的搖著頭,眼淚紛紛而落,我想抬起頭來對他笑,卻一直流淚,隻能狼狽的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沒有……”

“……”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不好。”

我一邊哭著,一邊笑著,想要再說什麼,已經哽咽得說不出來,劉輕寒就這樣看著我,沉默了許久,輕輕的將頭偏向一邊,沒有看我,卻也沒有離開,隻是這樣靜靜的站在那裡,像是在守著我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平靜下來。

一張手帕,遞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隻見他平靜的看著我,那雙眼睛就像他手中的那一缽清水,不再有漣漪,但那種寧靜和溫潤,卻讓人無法不去流連。

我接過他的手帕,就聽見他輕輕說道:“我,先走了。”

說完,我的臉上感到了一陣風,呼的一聲拂過,帶著他的味道,卻那麼輕,那麼輕的就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捧著那張手帕,聽著他踩在落葉上沙沙的離開的腳步聲,無聲的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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