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爺並沒有帶人過來,一來是因為他手下暫時沒有人可以調遣,二來是因為這種事情根本沒必要和對方硬拚。
搞拆遷是個技術活,虎爺早就總結過了。你要和我講法律,我就和你耍流氓,你要和我耍流氓,我就和你講法律。
剛開始的時候是辦事處和建設局的人員組成的動遷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你們搬家,你們一意孤行,還搬出什麼城市住房拆遷管理辦法來惡心我,好,那我不和你們講道理,派出安居公司強拆。
高土坡這幫刁民還真有一套,老七這麼流氓的角色過去都讓人家給花了,虎爺嘖嘖連聲,拿起了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楊子麼,我是你虎哥,有個事你幫個忙。”
……
今天的天色很不好,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劇烈運動後的貝小帥和卓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刀子丟在地上,從兜裡掏出煙來點燃。
戰鬥已經結束,對方很有經驗,碰到這種不占優勢的場麵便不再還手,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躺下挨打,反正也不是啥深仇大恨,讓人打幾下也沒啥大不了的,剛才貝小帥拿刀劈了三四個人,白色的羽絨從衣服破口裡飄出來,在空中飄蕩著好像春天的蒲公英,又像是雪花一般。
十幾個安居公司的打手還趴在地上護住要害,任憑高土坡的青年們又踢又打,就是不動,哪還有半點昨天的猖狂。
“這幫慫貨,一點意思都沒有。”貝小帥伸手從空中抓了一朵羽絨捏在手裡,竟然有冰涼的感覺,再看手心裡,一小灘水,是雪。
下雪了,今冬第一場雪就這樣飄飄灑灑下起來。
忽然,遠處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卓力撿起馬刀喊道:“弟兄們,彆打了,閃!”
昨天千呼萬喚終不來的警察們,今天來的倒是挺快,五分鐘內趕到現場,分局治安大隊、防暴大隊和當地派出所的警車都來了,在巷口頭停了一溜,捂著厚重多功能執勤服的警員們搓著手從警車裡鑽出來,發現鬥毆已經結束了。
空中飄舞著雪花,地上躺滿了傷員,鋼管磚頭丟的到處都是,警察們也沒去追那些行凶的家夥,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總能抓住他們。
楊峰和防暴大隊的李誌騰靠在警車邊抽著煙,議論著眼前發生的事情,這種級彆的鬥毆算不了什麼,但是性質卻比較嚴重,要知道被打的可是拆遷公司的人啊。
一個滿臉是血的矮胖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楊峰跟前說:“楊隊,你要給我們做主啊,我的耳朵都讓人砍了。”
說著攤開手掌,赫然是一隻殘破的人耳朵。
楊峰厭惡的揮揮手:“老七你趕緊上醫院,速度快點還能接上,這邊虎哥已經交代過了,我們會處理的。”
“謝謝楊隊。”老七點頭哈腰,拿著自己的耳朵顛顛的跑出去攔出租車上醫院去了。
過了一會兒,救護車也到了,傷勢嚴重的先抬上救護車拉走,傷勢比較輕的帶上警車,拉回分局去做筆錄。
江岸區分局的院子裡,血頭血臉的“受害者”們陸續從車上下來,擠滿了治安大隊的辦公室,他們都是局子的常客了,對於這套流程熟悉得很,大家的口供出奇的一致,都說自己是去做宣傳動員工作的,結果被一幫小流氓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一頓。
案子簡單明了,上報給分局長和政委,兩位領導當即作出批示,這是一起惡意破壞臨江CBD建設項目的鬥毆事件,性質很惡劣,必須嚴打,責成派出所和治安大隊聯合辦理此案。
高土坡這些不良少年的檔案在派出所早就掛號了,像劉子光、貝小帥、卓力這些人的名字,派出所民警們耳熟能詳,隻是沒犯什麼大事不想動他們而已,現在事情鬨大了,就必須采取行動了。
當天晚上十一點鐘,一隊民警和協警,在夜色和大雪的掩護下,打著手電摸進了高土坡棚戶區,開始抓捕鬥毆案件的嫌疑人。
那些跟著貝小帥混的小痞子們,白天打了一架之後興奮地不得了,晚上又出去喝了點酒,這會剛回到家爬到床上,警察就來敲門了,家裡人一開門,穿著製服的警察就帶著一股寒氣湧了進來,亮出證件,命令協警去把人從被窩裡揪出來拷上。
大冬天的,外麵又下著雪,想跑都沒地方跑去,大多數人束手就擒,胡亂批了一件衣服,趿拉著鞋子被協警押了出去,雖然是深夜時分,到處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楊峰領著幾個協警走進了劉子光所在的大雜院,他們是來抓捕貝小帥的,敲開門之後,楊峰舉著手槍徑直闖了進去,絲毫也不理會老貝大叔兩口子震驚的眼神,冷靜的問道:“你兒子貝小帥睡在哪裡?”
貝大叔指了指屋裡的一張空床說:“那裡。”
楊峰走過去伸手一摸,被窩裡還是暖的,他銳利的眼神在屋裡掃視了一圈,家裡陳設簡單,沒啥藏人的地方。
楊峰猛然掀開低垂在床沿上的被單子,手槍指向床底下,可是除了幾個柳條箱之外啥也沒有,他收起槍說:“貝小帥涉嫌故意傷害,已經批捕了,你們做家長的也不要包庇縱容,那是害了他,有他的消息,儘快通知警方。”
說完帶著幾個協警出去了,老貝大叔兩口子關上門,長歎一口氣,眼淚流了出去,兒子啊兒子,這回終於闖下了大禍。
漆黑的院子裡,燈火陸續亮了起來,居民們都披著衣服惶恐不安的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楊峰拿著派出所草擬的抓捕名單,用手電照著亮看了一遍,納悶的問道:“老王,為什麼沒有劉子光這個人,我記得他也是高土坡的混子。”
老王正是當初和胡蓉一起搭班的老民警,他淡淡的笑了,說:“劉子光已經搬家了,不住在這裡,再說他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紅旗幼兒園就是他開的,多少人托關係想進都進不去呢,你想抓他?”
楊峰鄙夷的笑笑:“還有身份的人,混混就是混混,再怎麼往臉上貼金也是小痞子,彆看他現在那麼拽,夏天的時候還不是被我打得求饒。”
說罷,望著劉子光家黑洞洞的窗戶,楊峰啐了一口,一揮手電:“我們走!”
當他們離開大雜院,隻穿著襯衣襯褲的貝小帥才從房頂上爬下來,整個人都快凍僵了,牙齒不停地打顫,臉都白了,他媽心疼的倒了熱茶遞過去,貝小帥接過來咕咚一口喝完,匆忙抓起衣服往身上套,一邊穿衣一邊說:“爸媽,我得走了,出去躲一段時間。”
貝大叔歎口氣,從抽屜裡拿出一疊錢來,遞給兒子說:“小帥,這次打架,你做得對,爸不罵你,你拿著錢趕緊走,不要管家裡了。”
貝小帥雖然年輕,也算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當初被人用軍刺釘在電腦桌上的時候都沒掉過淚,這回竟然有些哽咽,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他才突然發現,爸爸媽媽真的老了。
自己從小就不學好,在學校裡抄作業考試作弊,欺負女同學,和男同學打架,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社會,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動不動就打架鬥毆,身上成天帶著刀子,為了自己,爸媽操碎了心,可是這一次,老爸竟然說自己打架做得對,這讓他真的百感交集。
眼淚終於沒有掉下來,貝小帥遲疑了一秒鐘就接過錢,低聲說:“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從大雜院邊角處的矮牆翻了出去,外麵雪還在下,貝小帥抬起袖子擦一下眼淚,沿著牆角往外走去,忽然暗處跳出兩個人來,用強光手電指著他大喊道:“站住!”
貝小帥拔腿就跑,兩人隨後緊追,但畢竟貝小帥是在高土坡長大的,熟悉這裡的地理形勢,三拐兩拐就甩掉了追蹤者,從小路來到了華清池門口。
洗浴中心門口警燈閃爍,幾輛依維柯警車停在那裡,穿著製服的警察們正從華清池裡往外押人,穿著短裙學生裝的技師們和披著浴袍的客人拍成長串,灰頭土臉的走出來上了警車。
貝小帥嚇得往回縮了一步,趴在牆角仔細看被抓的人裡有沒有卓力,看了半天也沒發現,忽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驚得貝小帥袖子一甩,利刃在手,剛想砍過去,卻又硬生生的收住了。
站在他後麵的正是卓力,二哥臉色很差,身上穿著工作服,腳下是拖鞋,馬刀也沒拿在手上,他低聲說:“出事了,你也彆回家了,家裡肯定有人堵你。”
貝小帥點點頭說:“我就是從家出來的,現在咋辦?”
卓力說:“跑路吧,過了風頭再看。”
貝小帥說:“二哥你手機帶了麼,我走的急,手機落家裡了,我想給光哥打個電話。”
卓力說:“彆打了,現在給他打電話是連累他。”
貝小帥低頭沉默了片刻,說:“我現在明白了,光哥說混黑道沒前途,是有道理的。”
卓力無語,拍拍貝小帥的肩膀,兩人一起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