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的酒品很好,端著杯子和孫繼海碰了一下,仰脖子乾了,孫繼海也乾了杯中啤酒,劉子光背後的小弟又舉起酒瓶子給他滿上,孫繼海這才發現對方喝的是度數很高的洋酒。
“周文,就你兩人喝酒多冷清啊,到我那邊去吧。”劉子光邀請道,周文爽快地答應了:“好,小孫咱們過去。”
孫繼海很激動,周縣長帶著他和朋友一起喝酒,說明自己已經成為嫡係人馬了,想到這裡他就很慶幸臨來前靈光一閃做出的決定,足足帶了兩萬塊現鈔,萬一周縣長要搶著付賬的話,這些錢足以應付任何局麵了。
周文和孫繼海跟著劉子光來到對麵的大包房,酒桌旁足足坐了十幾個人,孫繼海以一個公安人員的眼光掃了一圈,心中暗叫不好,周縣長同學的朋友可都不是一般人啊。
公安口有句行話叫“掛相”,不管是在公交車上扒竊的蟊賊,還是在三尺講台前揮灑青春的教師,所有行業工作者都會在相貌上帶有本職業的特色,孫繼海出身公安家庭,在這方麵頗有些研究,今天酒桌上這幾位客人讓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
的確是殺氣,這種味道是普通江湖混混裝不出來的,但是在他們身上又找不到那種背負命案的江洋大盜應該有的警惕和戒備,這就令人驚奇了,孫繼海不動聲色,仔細觀察著情況。
劉子光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同學周文,還有他朋友孫繼海,這邊是我幾個朋友,王文君、徐玉凱,貝小帥……”
孫繼海注意到劉子光介紹的時候隻說名字,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樣提到周文的官銜,這更讓他覺得納悶,這個劉子光絕非像周縣長介紹的那樣簡單,人大代表,青年企業家隻是他表麵上的身份,真實的身份恐怕連周縣長都不清楚呢。
出於職業習慣,孫繼海喜歡觀察彆人,但是這個劉子光卻讓他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這個男人不掛相,如果在街上遇到,自己肯定猜不出他的職業,即使是在酒桌這種開放的環境下,也隻能從他偶爾的舉手投足間看到一種上位者應有的態度,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這一桌喝的都是烈性酒,兩瓶五糧液已經成了空瓶,現在喝的是喬尼沃克的威士忌,席間的氣氛很熱烈,周文也不拘束,一連乾了好幾杯洋酒。連說這酒好,劉子光說,這酒是小王他們從香港帶來的,要好幾千一瓶呢。
孫繼海趁著這個當口,裝作無意的問起:“這幾位朋友在香港發財啊?”
徐玉凱倒也毫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我們以前都是在果敢當兵的,前段時間去香港發展,遇到點小麻煩,就過來投奔劉哥了,這是小王,我們部隊的狙擊手。”說著拍了拍王文君的肩膀。
王文君端起酒杯向孫繼海舉了一下,說道:“孫哥名字挺有意思,和那個踢足球的一樣。”
孫繼海說:“我球技可比他差遠了。”
“孫哥是乾公安的吧。”王文君冷不丁的說了句,孫繼海舉到嘴邊的酒差點灑了,鎮定反問道:“你怎麼這麼問?”
王文君說:“我以前進去過,在裡麵蹲了一段時間,不過你肯定不是獄警,也不是一般公安,應該是個小領導。”
孫繼海繼續保持著笑容:“哦?何以見得。”
“警察也掛相啊。”王文君舉起了舉杯:“孫哥,我敬你。”
孫繼海和王文君走了一個,心中暗暗驚訝,這個劉子光當真是個人物,居然收攏了一批在境外當過雇傭兵的人物,估計在香港也惹了不少禍,要不然不會跑到江北來的,想到這裡他就有些擔心,周縣長和這種人混在一起可不好啊。
周文到沒有這種擔心,他知道劉子光是個罩得住的人,既然能把自己喊過來一起喝酒,就斷不會有害自己的念頭,他反而覺得和這種草莽之輩在一起喝酒要比和官場上的朋友喝酒暢快的多,人家才不管是你縣處級還是平頭百姓,杯子一端就是朋友,這一會兒功夫,他就喝了好幾杯烈酒,腦子也跟著興奮起來。
見喝的差不多了,劉子光提議去新清華池桑拿一下,大家轟然同意,對周文來說,一起喝酒不算什麼,但是出入娛樂場所就要考慮影響了,他微笑著和劉子光握手告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不湊你們的熱鬨了,有空到南泰縣來玩,我請客。”
結賬的時候,孫繼海一直注意著周縣長的動作,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家劉子光根本就不結賬,吃飽喝足直接走人,周文看到他不解的表情,便解釋道:“他和飯店老板是朋友,很鐵的那種。”
送走了劉子光他們,周文和孫繼海出了和平飯店,夏夜微風迎麵吹來,愜意之極,孫繼海說:“周縣長,我送送你。”
周文說:“你喝了酒不要開車了,趕緊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打發了孫繼海,周文一個人慢慢往家走,心中盤算著未來幾個月的工作規劃,作為新上任的南泰縣長,他是幸運的,因為有胡市長和縣委徐書記的大力支持,那些陽奉陰違的常委們雖然處心積慮的和自己作對,但是每次依然是自己占得上風。
周文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那就是年輕,前途遠大,徐書記之所以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這一邊,就是算清楚自己絕不會停止在縣長這個位子上,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周文的仕途之路不是誰能擋得住的嗎,與其從中作梗還不如錦上添花。
眼下的機會對自己相當有利,征地的事情進展順利,省委書記來考察的時候,單獨讓自己做了長達一小時的工作彙報,看得出鄭書記對自己還是很滿意的,有他老人家的恩寵,縣裡這幫人就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自己還有另一個殺手鐧,那就是胡市長的支持,據說胡市長也是鄭書記相中的人,所以兩人很自然的成為官場上的同盟軍,胡市長在政法係統的威信很高,有這尊大菩薩撐腰,朱副縣長他們乾什麼小動作都得先掂量掂量。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深夜十點鐘了,兒子早已入睡,劉曉靜躺在臥室床上敷著麵膜,看著液晶電視裡的韓劇,說到臥室裡這台電視,周文心裡就有氣,縣廣電局的老張,打著讓領導及時了解重大新聞,便於開展工作的旗號,往自己家送了一台進口液晶電視機,還順帶著整套家庭影院,劉曉靜也是沒腦子,居然照單全收,等自己知道,已經安裝完畢沒法再拆了。
周文堅持付款給廣電局,並且要求對方開收據,老張也不含糊,說這些東西都是縣電視台淘汰下來的東西,三錢不值兩錢的,隻收了周縣長一千五百塊的成本費,周文也就沒再堅持,畢竟下麵人也不容易,拒絕對方的好意,有時候等於把人往門外推,自己正是需要用人的當口,事情不能做的太絕。
後來周文才知道,光這套家庭影院用的音頻線就遠超這個價了,那都是專業發燒友級彆用的線,這種價格昂貴的專業設備,被自己老婆用來看無聊的韓劇,隻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暴殄天物。
周文洗了澡,換了睡衣回到臥室,就看到劉曉靜提著自己的衣服正嗅呢,一張大臉上貼著麵膜,猶如鬼怪一般。
“你聞什麼呢,像條狗似的。“周文半開玩笑的說了一句。
劉曉靜說:“一股酒味,和誰一起吃飯的?”
“洪輝,就是你們單位王大姐的老公,後來遇到劉子光他們,就又喝了幾杯。”
這下劉曉靜放心了,洪輝那是自己人,劉子光也是老同學了,她怕的是周文出去瞎搞,三十歲的縣長,可謂年輕有為,這樣的男人誰不眼饞啊,單位裡那些小娘們,談到老公的時候哪個不羨慕自己啊。
“哼,算你老實,記住了,你可不能背叛我。”劉曉靜躺在周文身邊,狠狠掐了他一下。
“知道了,睡覺。”周文說,伸手按滅了床頭燈。
劉曉靜說:“對了,我爸幫曉錚申請了一套經適房,回頭你找人打個招呼吧。”
周文立刻警惕起來:“打什麼招呼,曉錚不是有房子麼?”
“誰還嫌房子多啊,聽說經適房的價格很便宜,每平方還不到兩千塊,買了之後不管是租還是賣都不虧本,你要是有關係的話,最好多買兩套。”劉曉靜興奮地說。
“這樣恐怕不太好吧。”周文打心眼裡不想管這個事,其實他也不是六親不認的人,能幫的也就幫了,主要是這個小舅子太不省心,好事都能被他攪成壞事。
“我弟弟的事情,你都不幫忙,周文你還有良心麼,我們家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還不清楚麼,我爸把你當親兒子看,彆的不說,就說咱現在住的房子,還不是我爸媽出錢讚助買的。”劉曉靜忽然生氣了,背轉身去,把脊梁骨亮給了周文。
她哪裡知道,自己一番話卻激起了周文另一番回憶,周文的父母也是晨光廠的普通工人,家境比劉曉靜家差了不少,當初兩人的婚事,劉副書記是持反對態度的,雖說後來耐不住女兒軟磨硬纏同意了,但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女婿,尤其是在周文當了幾年辦事員,仕途上毫無起色之後,一家人更是看不起這個女婿,就說現在住的房子吧,雖然兩家人都出錢了,但是房證上寫的卻是劉曉靜一個人的名字。
後來周文轉了運,先是市長秘書,然後是縣裡的局長,再後來當上了縣長,老丈人一家人對他的態度才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雖說這些周文都可以理解,但是想起來心裡還挺不是滋味的。
遙想當年的劉曉靜,清純美麗,對愛情勇敢執著,為了嫁給自己不惜和家人決裂,可是再看現在的劉曉靜,一臉的市儈相,心中隻有趨炎附勢,想到這裡,周文默默地歎了口氣,雙手墊在頭後麵,凝望著天花板發著呆,腦海裡不由之主的浮現出另一張麵孔,前幾天跟隨省委書記下來考察的省報記者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