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日本進口貨風靡國內,日立的電視機,東芝的錄像帶,三洋的洗衣機,JVC的音響,夏普的計算器,卡西歐的電子表,雅馬哈的摩托車,還有滿大街的五十鈴卡車,皇冠轎車,都是時髦和富有的代名詞。
在這個物資緊俏,憑票供應的年代,國產貨尚且供不應求,進口貨,尤其是質量過硬的日本貨,更加成了香餑餑,比硬通貨還硬,而其中又以黑色家電類的錄像機最為受人青睞。
彩色電視機尚且是稀罕物,能用得上錄像機的更是人上之人,大多是機關單位采購,或者是個體工商戶營業所用,配合香港武打片錄像帶,開個錄像廳,三個月就能把成本收回來,中國無法生產錄像機,此類產品全部係日本貨,而且正規進口的少,大多是出國公乾人員或者遠洋海員帶回國的,有價無市,拿著錢都買不到。
金龍幫提出錄像機結算這個看似荒誕但是又符合曆史現實的條件讓劉彥直哭笑不得,信口就答應下來,反正他既不想花錢買商鼎,也拿不出那麼多錄像機,他要的隻是這件文物,至於怎麼拿,直接動**就是。
劉彥直來會麵隻是臨時起意,沒有明確的計劃,現在既然文物就在這裡,他不由得蠢蠢欲動,掃視周圍,對方有十三個人,裝備匕首和鐵棍,吳四爺後腰上黑色手槍柄若隱若現,他不由得打消了硬搶的念頭,動起手來勢必要死人,死了人事兒就鬨大,反而牽連自己不得脫身,任務完不成,不就白穿越一回了麼,孰輕孰重要分得清,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時候康飛說話了:“日立牌的也可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次買賣做成了,咱們就是朋友了,我們手上還有些好貨,價錢好商量。”
吳四爺很嚴肅認真的點點頭:“對,我手頭很有些好貨。”
“都有些什麼貨色?”劉彥直淡然問道。
他的淡然可不是裝出來的,這下吳四爺不高興了,對康飛說:“小飛,你告訴他,讓他開開眼。”
康飛說:“唐伯虎的古畫值不值錢?岡村寧次的軍刀值不值錢?”
劉彥直輕蔑地笑了,他在網上看到過相關文章,抗戰時期上海灘的漢奸們最喜歡收藏唐伯虎的畫,贗品大行其道;至於岡村寧次的軍刀,愛國收藏家們起碼擁有一百多把,真正的岡村寧次軍刀能落到你們手裡,不是贗品老子名字倒著念。
吳四爺再次被激怒,冷笑道:“這些當然不算什麼,隻是我的一些個人收藏,如果你這次能拿出誠意來,我保證讓你們發大財,發大大的橫財。”說這話的時候他眉宇間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度,仿佛珠寶滿庫的東海龍王。
劉彥直道:“彆賣關子,說來我聽聽。”
吳四爺說:“想必你也聽說了,今年中原各地古墓被盜一千多座,其中不少是古代王侯的墓葬,陪葬裡裡麵好東西可不少,話我就隻能說到這兒了,剩下的你自己考慮。”
康飛幫腔道:“如果何先生實力夠大的話,我們可以隻給你們一家供貨。”
劉彥直思索不語,他在怒火中燒,一千多座古墓都被這幫雜碎給挖了,那可是中華民族的瑰寶啊,你們挖就挖,賣就賣,好歹也賣個高價出來,幾十台日本造錄像機就換商代的青銅鼎,這不是敗家麼!
“好,你們有多些我吃多些!”劉彥直拍案而起,豪氣雲天。
眾大盜都露出欣慰的神情,交頭接耳起來,康飛也暗暗點頭,似乎鬆了一口氣。
吳四爺臉上卻陰晴不定,忽然伸出一隻手:“慢!”
頓時鴉雀無聲。
吳四爺站起來,走到劉彥直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
劉彥直心道不好,自己一直用蹩腳的廣東普通話和他們對話,但是剛才那句話卻無意中說出近江方言來,豈能不引起對方懷疑。
“你是雷子!”吳四爺反手抽出了手槍,沉甸甸的*****,瞄準了劉彥直的腦袋。
金龍幫的好漢們也紛紛抄起了家夥,除了冷兵器之外居然還有幾支噴鐵砂子的**槍,將劉彥直團團圍住,刀槍並舉,大有老大一句話就把公安的偵察員剁成肉泥的意思。
劉彥直毫無懼色,因為他看到吳四爺的五四式**都沒扳開,虛張聲勢嚇唬人而已,他鎮定自若道:“幫主,何出此言。”
“你到底是誰,我怎麼聽著你一嘴近江口音。”吳四爺惡狠狠道。
“狗日的是公安局的探子!”一個嘍囉嚷道,“弄死他,丟淮江裡。”
眾人一陣騷動,康飛神色有些緊張,欲言又止。
“大佬,你做咩動刀槍,傷咗和氣大家都冇冇得搞,你話我係差佬有咩憑據,你認準我係差佬就一槍打爆我個頭,如果隻係嚇我,少嚟呢套,香港洪門嘅人唔係你可唔可以攪到起嘅!”
劉彥直一串流利粵語說出,吳四爺傻眼了,探尋的目光看向康飛。這年頭內地人很少能聽到粵語,何況劉彥直的粵語是從港片裡學來的,口音和廣府話還略有不同。
康飛點點頭,說道:“何先生說,你為什麼動槍,傷了和氣大家都沒得玩,你說我是警察有什麼真憑實據,你認準的話就一槍打爆我的頭,如果隻是嚇唬我,香港洪門的人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吳四爺狡詐的三角眼繼續盯著劉彥直,似乎在猶豫。
說時遲那時快,劉彥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吳四爺就覺得眼前一花,手裡空了,再看,手槍已經到了港商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正頂著自己的眉心。
大漢們慌亂了,刀槍並舉,康飛大叫:“住手,都彆亂動。”
劉彥直微微一笑,扣著扳機把**板到一半,五四式沒有可靠的保險裝置,這樣可以權且作為保險使用,他將槍在手指上轉了三圈,倒轉槍柄送到吳四爺麵前,道:“小心走火。”
吳四爺一腦門的白毛汗,這把槍是他在武鬥的時候搞來的,彈匣裡壓著八顆7.62毫米的鐵花生,隻要對方手指一動,自己的腦袋就得變成血葫蘆,再多的錢也沒福分享用了。
不過他到底也是經曆過腥風血雨考驗的造反派,哈哈一笑化解了尷尬:“哈哈哈,我剛才是試試何先生的膽量的,果然是香港合聯盛的雙花紅棍,佩服,佩服!”
大漢們也都哈哈笑起來,劍拔弩張的局麵瞬間變得和諧歡快,在大家心目中,來自資本主義殖民地香港的黑社會分子肯定不如大陸的正宗威猛,沒想到這位貌不驚人的何先生膽色過人,堪比當年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氣度令人欽佩。
吳四爺收了槍,再次和劉彥直握手:“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生意就按照咱們說的辦吧,五十台日立牌錄像機,事成之後我給你兩個點的回扣,怎麼樣。”
“那就謝謝吳四爺了。”劉彥直笑道。
“小飛,送何先生回去。”吳四爺下令。
“四爺,我還有個小小請求。”劉彥直道。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說。”
“大陸條子厲害,我們怕被盯上,暫時住在朋友家,能不能幫忙安排住一個好點的酒店。”
“小意思,小飛,這件事交給你了,安排我兄弟住近江最好的酒店。”吳四爺大手一揮,義薄雲天
兄弟歸兄弟,江湖規矩不能破,回去的時候劉彥直依然要蒙上頭套,坐上皇冠轎車,離開了金龍幫的據點。
……
第二天早上,關璐起床洗漱,從水缸裡舀了一盆井水,蹲在地上刷牙洗臉,牙刷是小賣部買的廉價國產貨,刷的牙齦出血,委屈的她直掉淚。
劉彥直打扮停當從屋裡出來了,拎著箱子,嘴裡叼著蛤蟆鏡的腿兒,他看看腕子上新買的電子表,皺眉道:“抓緊時間,換地方住了。”
“真的?”關璐兩眼放光。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汽車鳴笛聲,昨晚那輛皇冠轎車又來了,康飛換了一身白西裝,花格子襯衣,領子翻在西裝外麵,一股濃濃的山寨港商即視感。
“哈嘍,米斯特何。”康飛打了個呼哨,靠在車旁抽起了香煙,紅白相間的萬寶路盒子很紮眼。
劉彥直衝關璐使了個眼色,後者很默契的點點頭,匆忙洗了臉,回屋拿了行李,小鬼也跟著一起,出門上車。
康飛親自駕駛著皇冠轎車,將貴賓們送到近江最新最豪華的四星級賓館白雲大廈,這是中港合資的典範,由著名愛國港商龔梓君投資,著名美籍華人建築設計師蕭郎設計,三十層高聳入雲,上麵還有旋轉餐廳,是江東省最高檔的涉外賓館,沒有之一。
金龍幫確實很有能耐,康飛拿了一張介紹信出示給前台,說是誰誰誰介紹的,劉彥直和關璐不需要出示證件就可以入住。
康飛將他們送到房間所在樓層,服務員拿鑰匙開門,居然是一間大床房,關璐本來歡天喜地的,立馬沉下臉,但是聰慧的她立刻意識到他們冒名頂替的兩個香港人大概是夫妻關係,所以沒有出聲。
“你們先休息吧,電話聯係。”康飛指了指屋裡的電話機,和劉彥直握手告彆。
金龍幫的狗頭軍師康飛來到酒店大堂,找了個公用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左右四顧,壓低聲音道:“淮江,我是飛鷹,按既定計劃進行,蛇已出動。”打完電話,他再度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劍眉下一雙星目充滿了正義的光輝。
……
與此同時,派出所民警馬國慶來到了小鬼戶籍所在地的居委會,大媽們熱情招待了他。
“馬同誌,你有什麼需要打聽的,儘管說。”
“是這樣,我想問一下,最近你們這兒的住戶,韋生文家裡來了什麼人麼?”
胳膊上套著紅袖箍的大媽認真的想了想,說道:“他們家最近是不大對勁,來了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對了,昨天晚上,有一輛灰不溜秋的小轎車到他們家門口,還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看著就不像好人。”
馬國慶追問:“大媽,車牌號碼記住了麼?”
“記住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對頭,就記了下來。”大媽拿出小本子,念道:“江東014837.”
“太感謝了,張主任。”馬國慶記下了這個號碼,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