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慶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了,到處都是白色,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護士服,隻有床頭櫃上一束山茶花是紅豔豔的。
床邊坐著派出所民警小李,他見馬國慶醒來,驚喜無比:“小馬,你可醒了,,太好了。”
“小李,你怎麼在這?”馬國慶艱難的問道,他說話都會牽動到傷口。
“局領導組織了不少年輕民警輪班照顧你。”小李說,“你可是咱們的大英雄,那個扒手不是一般人,是身上背著命案的逃犯。”
“哦。”馬國慶心頭一鬆,自己總算是立功了,或許能抵消丟失摩托車的罪責。
“摩托車找回來了。”小李繼續說,“是被人借走的,現在已經騎回所裡了。”
馬國慶放心了,摩托車總算沒丟,自己的責任又減輕一分。
“青銅鼎也找回來了。”小李喋喋不休,仿佛上輩子是啞巴,“不過是人家海關緝私處的功勞,和咱們沒關係,當然咱們也有功勞,破獲了金龍幫,順藤摸瓜抓了好多盜墓賊,起獲墓葬文物不計其數,刑警大隊還受到了省裡的嘉獎哩。”
馬國慶有些失落,這些榮譽都和自己無關了。
“我的調動進行的怎麼樣了?”馬國慶問道,他口乾舌燥,興致不高,但是小李依然很興奮,“你的工作安排啊,我不大清楚,反正所裡是呆不下去了。”
馬國慶心頭黯然。
“我去打熱水。”小李拎起熱水瓶出門去了。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馬國慶有氣無力道:“進來。”
進來的居委會張主任,滿臉堆笑,提著禮物,桔子罐頭,麥乳精,往床頭一放,拉過板凳坐下,笑眯眯道:“小馬同誌,你好點了吧?”
馬國慶下意識的往裡麵縮了縮:“張主任,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張主任說:“我怎麼不能來,我來給我外甥女提親來了。”
“不不不,我受傷了,可能留殘疾,還受了處分,不能耽誤您家外甥女。”怕什麼來什麼,馬國慶趕緊推辭。
張主任衝外麵嚷了一聲:“進來吧,彆藏著了。”
馬國慶痛苦的捂住了臉,他不敢想象張主任的外甥女有多醜。
似曾相識的嗓音響起:“喲,不敢看我麼,在車上怎麼那麼勇敢。”
馬國慶睜開眼:“是你?”
站在麵前的是二路汽車上的女售票員。
活潑開朗,勇敢正義,一根大辮子,身條順溜,麵容姣好,馬國慶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不由得被深深吸引住。
“看什麼看,沒見過啊。”女售票員很自來熟的坐在床邊,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皮。
張主任滔滔不絕道:“也是你倆的緣分,我這個外甥女,心高氣傲,區政府的乾部追求她,她都看不上,就喜歡穿製服的,碰巧你倆在車上遇到,一個楊宗保一個穆桂英,可真是般配到家了。”
說了半天沒回應,張主任抬頭一看,兩個年輕人早就含情脈脈的對眼了。
“得嘞,我給你們騰地方,好好拉拉呱吧。”張主任拍拍屁股,先走了。
“張姨,再坐會唄。”馬國慶假惺惺的挽留著,心裡卻巴不得她趕緊走。
“不坐了,還得回家套被去。”張主任笑嘻嘻的替他們關上了門。
張主任走了,兩人卻又害羞起來,馬國慶囁嚅道:“你……怎麼稱呼你?”
“我叫王玉蘭。”女售票員說道,摸著辮子,一張臉紅撲撲的好像蘋果。
馬國慶張張嘴剛想再說點什麼,門又開了,他倆一起扭頭,還以為是張主任回來了,沒想到進來的是一個漢子。
來的是市局刑警大隊長詹樹森,他穿著便裝,腋下夾著紙盒,進門後直接把紙盒往床上一丟,半開玩笑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啊,馬國慶。”
“到!”馬國慶立刻應聲。
“出院後,到刑警大隊報到,就這樣,我走了。”詹樹森說完,轉身又出去了。
王玉蘭打開紙盒,裡麵是一套新式警服,橄欖綠,紅領章,兩頭翹的警帽,藍盾熠熠生輝。
小兩口相視一笑,儘在不言中。
……
此時劉彥直和關璐已經坐上了前往廣州的硬臥,他采取了最簡單有效的辦法,買站台票混上車補票,每一趟列車都有空餘的臥鋪,運氣好就能補到。
上車的時候人山人海,大都是前往廣州進貨的個體戶,扛著行李,帶著乾糧,硬座車廂裡人頭攢動,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兩人是先上的餐車,花錢坐了一夜,次日上午才補到的臥鋪票。
兩天三夜,列車終於抵達廣州火車站,廣東省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城市風貌和內地截然不同,滿大街都是時髦鮮豔的服裝和充斥耳朵的靡靡之音,劉彥直和關璐生怕節外生枝,沒在廣州耽擱,直接轉乘長途客車前往特區深圳。
深圳與香港一河之隔,是對外開放的最前沿了,普通內地人前往特區要辦理邊防證才能通行,兩人持有港澳回鄉證,可免此程序,抵達深圳後,先找地方落腳,特區到底是特區,住宿根本不需要介紹信,有錢報個名字就能入住星級賓館。
到了香港之後再不能使用人民幣了,劉彥直帶著錢出門兌換,哪個城市的銀行門口都不會少了黃牛黨,劉彥直已經輕車熟路,找了個麵相比較善的黃牛,把手中的人民幣全都兌換成港幣。
那人說數目太大,要帶他去家裡換,劉彥直不疑有詐,跟著他拐了七八個彎,來到一處招待所,深圳是座一夜建成的城市,沒有太偏僻的犄角旮旯,但是這個嶄新的招待所給人的感覺卻不那麼舒服。
三樓走廊,劉彥直愈發感覺到危險的來臨,他停下腳步,無比淡定:“朋友,想黑吃黑你可找錯了人。”
黃牛狡詐的笑著:“沒有的啦,你來吧,我屋企有靚女,十元一次。”
劉彥直知道進了仙人跳的窩點了,扭頭便走,樓梯上已經站了兩個黑瘦矮小的男子,眼露凶光,手持利器,穿著牛仔褲和緊身T恤,留著長頭發,大有香港古惑仔的感覺。
“你們找錯人了。”劉彥直重複了一句,回身抓住那個正準備嚇唬自己的黃牛,他力氣大,舉起一個百十斤重的人跟玩似的,橫著向下砸過去,兩名爛仔被砸倒在地,但劉彥直卻並不趁機逃走,而是上前踩住那人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忽然腦後有風聲,來不及轉身,頭一偏,手一伸,捏住了劈頭砍來的鐵尺,順勢一拽,拿鐵尺的爛仔就飛了出去。
這一手才真正把爛仔們震懾住了,目瞪口呆讓開去路,不敢阻攔他離去。
劉彥直卻並不走,他拍拍提包:“我要兌換港幣。”
爛仔們真心服了,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遇到這種場麵還想著兌港幣呢,這位必定是內地來的過江猛龍,他們收起歹念,重新見禮,原來這是一個小小的黑幫團夥,以訛詐外地人為主要業務,當然其他掙錢的買賣也乾。
換了一批花花綠綠的港幣,劉彥直提出另一個要求:“朋友,幫我找條路去那邊,價錢好說。”
爛仔們犯了難,偷渡業務是其他幫派把持的,那些人兼營走私,用大飛從香港往大陸販錄像機和電子表,乾的是大買賣,雙方交集不多。
“我想想辦法,或許請根叔幫忙能說上話。”一個爛仔說。
劉彥直給他們留了電話,帶著滿滿一包港幣離去。
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關璐差點失去耐心,提議乾脆用何長榮和崔曼莉的回鄉證過境,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立刻被劉彥直拒絕,這兩個香港人丟失了證件,肯定已經掛失,大陸出入境管理機關和香港入境處都會掛號,拿失竊的證件通關,這不是自找麻煩麼。
焦灼之際,電話終於來了,對方說已經聯係好了蛇頭,今晚出發,費用是每人一千港幣,劉彥直立刻答應下來。
……
深夜,蛇口,劉彥直和關璐與其他幾名偷渡客在小樹林裡等候,一百米外就是海,海的那邊就是香港。
“那邊怎麼黑燈瞎火的?”有個偷渡客低聲嘀咕。
“那邊是香港郊區吧。”有人同樣低聲回應。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關璐開始哼唱起來:“一九九七快點到吧,到了我就可以去香港~~~”
“收聲!”黑暗中傳來蛇頭的厲喝,關璐吐了下蛇頭,趕緊閉嘴。
海麵上輕輕傳來引擎轟鳴聲,一艘快艇抵達岸邊,走私販們快速搬運著箱子,蛇頭命令大家迅速下水上艇。
五分鐘後,快艇掉頭向南飛馳,遠處有雪亮的探照燈射過來,是大陸方麵的公安邊防巡邏艇,可是麵對裝備了日本雅馬哈引擎的走私快艇,老掉牙的巡邏艇隻能望洋興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麵上又出現一艘快艇,這是香港皇家警察水警隊的緝私艇,不過水警並沒有麻煩他們,自顧自的開走了。
眾人帶著一身冷汗,終於踏上了香港的土地,上岸之後,蛇頭的任務就算完成,偷渡客們是生是死和他們無關了。
“這裡是屯門,向東一直走,就是九龍。”有人這樣指引。
八十年代的偷渡客不比六十年代那些為了生存越境的前輩們了,他們都是帶著各種目的來香港的,在本地有人接應,大家沒有道彆,各自離去,消失在黑暗中。
“去哪兒?”關璐問道。
“去九龍,見識一下資本主義橋頭堡的腐朽。”劉彥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