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宅東花廳,劉彥直抱著腰刀守在臥室門口,他有種預感,那個長的酷似甄悅的小姐會出現。
果然,兩個苗條的身影出現了樹影下,在遠處停了一陣兒才嫋嫋婷婷的走過來,果然是林小姐帶著丫鬟出現了,丫鬟手中還捧著托盤,劉彥直聳聳鼻子,是銀耳蓮子羹的味道。
兩個女子走到月亮門前,劉彥直故作警惕地問了一聲:“來者何人?”
“小女子乃近江府正堂林懷遠之女林素,前來給周老爺送宵夜。”
劉彥直借口周老爺已經安歇了,把蓮子羹接了送進屋裡,隨即又出來了,三人站在廊下,略有尷尬,林小姐捏著衣角低著頭不說話,小翠心裡急,沒話找話:“劉大人,你真的是趙子龍轉世麼?”
“唬人的,哪有什麼轉世下凡,我是無神論者。”劉彥直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納悶,為什麼林小姐長得和甄悅一個樣,而且連說話的聲音都差不多。
“那你的槍法是在哪兒學的?”小翠繼續沒話找話。
“我沒學過槍法,就是瞎練。”劉彥直撓撓頭道,他不善言辭,尤其是當著妙齡少女的麵。
小翠噗嗤一下笑了,覺得這個禦前侍衛好有趣,和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林素乾咳一聲,小翠立刻不敢笑了,說道:“哎呀,我還沒刷碗呢。”然後一溜煙跑了。
廊下隻剩下劉彥直和林素,兩人都是悶葫蘆,各自瞟著院子裡的花草,心猿意馬,時間仿佛變得濃稠起來,一秒秒的向前流動,彼此都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最終還是劉彥直先開口:“那個……你很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這是一句老套到不行的搭訕,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格外有用,林素幽幽問道:“是你青梅竹馬的表妹麼?”
劉彥直心道這位林小姐想象力真是豐富,趕忙解釋道:“不是,剛認識不久,她是消防員,救火的。”
“救火的?”林小姐完全不能理解年輕女子和救火之間有什麼聯係。
劉彥直意識到時代差距,索性徒勞地解釋,說道:“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哎,紅顏薄命。”林小姐歎道,心說這人好可憐,沒成親未婚妻就去世了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著,與此同時,雷猛正在林懷遠的簽押房和他商談如何前往北京事宜,以知府大人的權限,可以撥給他們快馬八匹,官服四套,以六百裡加急的事由星夜兼程北上,但是林懷遠心裡有個疑問,為什麼費儘周折從京城逃出來,又要自投羅網。
“我們家老爺就托付給知府大人照料了。”雷猛起身,抱拳施禮。
“不敢當。”林懷遠也站了起來,還了一禮,禦前侍衛是三品武官,知府隻是從四品,在品級上就差人家一截哩。
雷猛回到東花廳的時候,林素還在和劉彥直聊天,看到有人進來,這才意識到已經耽擱的太久,滿麵飛紅,道個萬福,扭身走了。
“這就勾搭上了?”雷猛擠眉弄眼,推門進屋,看到擺在桌上的銀耳蓮子羹,拿起來三兩口就吞下了肚,還嫌好道歹:“有點涼了。”
周老師依然昏迷不醒,帶著他是個大累贅,索性丟給林知府照料,這一點大家達成共識,快馬官服明早就會送過來,一早出發,儘快趕往京城,完成任務是第一位的。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夜已深,劉彥直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林小姐和甄悅的影子,這兩人長相雖然酷似,但是性格截然不同,一個是英姿颯爽的消防員,一個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和甄悅相比,林素單純的像一張白紙。
劉彥直睡不著,林素更睡不著,這是她頭一次和非親非故的青年男子聊這麼長時間,一顆心砰砰亂跳,喝了一壺茶也沒壓下來,小翠這個死丫頭又嬉皮笑臉的跑來問長問短,胡說什麼明天就讓老爺去提親,把趙子龍收來當姑爺。
“再胡說,撕爛你的嘴。”林素嘴上生氣,心裡卻甜絲絲的,如果真像小翠說的這樣就好了,可是父親大人恐怕另有想法,轉眼她愁眉不展了。
……
次日一早,驛站送來八匹快馬,張班頭準備了四套武弁的袍服,紅纓涼帽,薄底快靴,還有一封寫給老泰山的親筆信。
雷猛等四人在府衙後門外翻身上馬,朝林懷遠一拱手:“多謝大人,少則半個月,遲則一個月,我等定然回來。”
“一路保重。”林懷遠道,目送四人絕塵而去,躊躇滿誌的回府去了。
穿越小組每人兩匹快馬,穿著官服,配著官刀,鮮衣怒馬,威風凜凜,可是出了近江府的城門就懵圈了,他們隻知道北京在北方,該走什麼路完全不清楚。
“一路向北,先奔徐州,然後濟南,條條大道通北京,我就不信咱們四個大活人連路都找不著。”雷猛一揮馬鞭,在前頭領跑。
八匹馬狂奔了二裡地,雷猛忽然勒馬停下,用鞭子指著前方:“有情況!”
前方有座哥特式建築,尖頂上豎著十字架,分明是座教堂,周圍起碼有上千人圍著,人聲鼎沸,熱鬨非常。
“有熱鬨看不看?”雷猛發揚民主精神,問了一句。
“瞅一眼就是。”大家都很感興趣。
走到近前才發現場麵比想象的還要大,不但有看熱鬨的閒漢,還有大批官兵,一頂氣派非凡的傘蓋下,坐著位頂戴花翎俱全的官員,劉彥直眼尖,看到官員胸前的補服上繡著錦雞,知道這是林懷遠的頂頭上司,江東巡撫。
教堂被清兵們團團圍住,門前的空地上跪了幾十個人,看打扮都是尋常百姓,一個個發辮被人揪著,腦袋向前伸,露出長長的脖頸來,每人身後都站著個持刀的紅包頭義和團。
這兒分明是刑場!
巡撫大人現場辦公砍人頭,就見他拿了一支令箭拋在地上,那邊劊子手們開始殺人,手起刀落,人頭落地,頸子裡的血噴出去老遠,每當一顆人頭落下,圍觀的百姓們就發出興奮的聒噪聲,站在後麵的人看不到砍頭,急的嗷嗷叫,有人爬上了樹杈,有人站在了屋頂,全都翹首以待下一顆腦袋的落地。
劉彥直等人坐在馬上,視野開闊看的清楚,這種屠宰式的處決讓他們覺得血腥又惡心。
“走吧,殺的是教民。”劉彥直說,臨行前所受的曆史教育還是有用的,他對1900年的中國現狀很清楚,受洋人教堂保護的教民屢屢與當地百姓發生衝突,釀成教案,可以說這些人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
眾人正要繼續趕路,忽然淒厲的幼童哭聲傳來,劉彥直放眼看過去,但見官兵從教堂裡押出來一對洋人夫婦,婦人懷中還抱著個兩歲的孩子,金發碧眼,煞是可愛。
教堂門前血流成河,那洋人牧師毫無懼色,不停在胸前劃著十字,劊子手將他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可是手藝差點火候,長刀嵌在肩胛中,鮮血直流,圍觀民眾們爆發出更狂熱的呐喊,劊子手大概是故意的,又剁了三四刀,最後幾乎是用鈍刀將牧師的腦袋割下來的,隨即揪著頭發高高舉起,新鮮的人頭栩栩如生。
劊子手驕傲的咧著嘴笑了,露出滿口黃板牙。
那洋婆子親眼目睹丈夫被處決,卻並未落淚,隻是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大聲向巡撫大人說著什麼,劉彥直耳力過人,從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聽到了那婦人的話。
她說的是不熟練的漢語,意思是說自己和丈夫在這兒興建教堂,為百姓治病雲雲,無過有功,請大人看在上帝麵上,殺死自己,但留孩子一條性命。
巡撫大人身旁有通譯,將洋婆子的話翻譯了一遍,大人果然網開一麵,麵無表情的揮揮手,身旁的戈什哈扶著腰刀跑上前去,喝令官兵將洋婆子趕回教堂,一群紮著紅頭巾的拳民圍了上來,在教堂四周堆積柴草,還有人拿來鐵皮洋油桶,在柴草上潑灑煤油。
教堂裡有人向外衝,儘是些信教的老弱婦孺,但是都被官兵們攔了回去,有個大漢手持火把走向柴草,準備放火。
“怎麼辦?”劉彥直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雷猛等三人也被恐怖的場景震懾住了,他們是外來者,並不知道此前發生過什麼,以至於雙方矛盾如此之深,非要血洗滿門才能解恨,但是殺婦孺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懦夫行徑。
“救人!”雷猛大喝一聲,拔刀縱馬衝了過去。
劉彥直掏出手槍,緊隨其後,張文博和郭宇航雖然有些擔心敵強我弱會吃大虧,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劉彥直槍法精準,在飛奔的馬背上依然可以百發百中,他抬手一槍,正欲放火的漢子手腕就穿了。
槍聲響起,看熱鬨的百姓們頓時大亂,看台周圍的官兵們舉起刀槍,扯著嗓門喊道:“保護大人!”他們拿的武器很雜,有刀槍鐵尺弓箭,也有鳥槍火銃和少量的進口洋槍,遇到緊急狀況就隻會朝天胡亂放槍為自己壯膽。
但是很快就有人發現,攪局者隻是四名騎兵而已,而且穿著武弁袍服,巡撫大人手下標兵營的把總一提韁繩迎了上去大聲喝問:“爾等是哪個營的?”
近江府周邊駐紮了不少兵馬,有淮江水師提督的水勇,也有近江總兵的八旗兵,綠營兵,練勇,還有各衙門豢養的標兵,光看衣服是分不出部彆的。
把總話剛出口,劉彥直的馬頭已經撞了過來,他不想濫殺無辜,稍微側了側馬頭,揮刀砍下,刀背落在把總的涼帽上,把他砸落馬下。
巡撫大怒,將擋在自己身前的戈什哈扯開,下令道:“給我拿下!”
“大人您就瞧好吧!”站在台下的義和團大師兄瀟灑的將鞭子盤在脖子上,鞭梢咬在嘴裡,利落的扒下小褂,赤著上身,拎著大刀就衝了上去,一邊衝一邊念念有詞,請神上身。
劉彥直認出這人正是剛才虐殺牧師的黃板牙,恨他手段殘忍,拍馬上前,精鋼鍛造的腰刀劃出一條弧線,大師兄就看到自己的腿繼續向前跑,可是上身卻跌落在塵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