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井鄉,下馬坡村口,天空中盤旋著黑色的灰燼,那是大量焚燒香燭紙馬的結果,據張教導員說,這裡因為香火太旺,幾次引發火災,不過村民們滿不在乎,因為大批慕名而來的人給村裡帶來很高的經濟效益。
村口空地上停滿了汽車,有奔馳寶馬之類的高檔車,也有奧迪官車,更多的是普通家用車,燒香求藥的人絡繹不絕,都交口稱讚神婆靈驗神奇,甄悅有些犯難,因為沒有車位了。
進村之前,張教導員又打了個電話,不到三分鐘,村裡跑出一個粗豪漢子,在車前一溜小跑著領路,把路虎引到村裡一處大院停下,這裡是下馬坡的村委會,隻有貴賓才有資格在這裡停車歇馬,閒雜人等隻許停在村口,步行進村。
那漢子是村委會主任,一張大紅臉,忙不迭的給張教導員上煙,問客人從哪兒來的。
“這是省城來的客人,身份保密,你懂得。”張教導員說。
村主任急忙點頭,擠眉弄眼,露出大黃板牙笑了:“張政委,我懂。”
有本村領導引見,自然減少多道程序,可以直接見到神婆本人。
鑒於縣裡號召破除封建迷信,所以神婆開了一所“醫院”,但四鄉八縣慕名而來的人依然選擇燒香磕頭,醫院門前的大香爐終年香煙繚繞,據說香火比若化寺還要旺一些哩,村主任指著煙火熏天的地方嗤笑道:“神媽媽根本不在院裡,拜也是白拜。”
神媽媽住在村後的彆墅裡,塗著紅油漆的大鐵門敞開著,進門就是馬賽克影壁牆,海水江崖仙鶴翱翔,車庫裡停著奧迪Q7,典型的農村暴發戶院落,家裡人上前迎接,給村主任遞煙,說了兩句,村主任扭頭道:“你們上去吧,我就不陪了,神媽媽規矩大,一次不能上去超過三個人。”
甄悅和奶奶上了二樓,這是一間很大的客廳,白牆,空曠,牆上掛著觀世音菩薩的畫像,中式紅木家具,一個慈眉善目的村婦坐在沙發上,嘴裡叼著煙,見客人上來,撣了撣煙灰,淡然道:“坐吧,想問點啥事?”
“我想知道,您能看到我的前世麼?”甄悅小心翼翼的問道,她雖然不信邪,但是也被這種氛圍唬住了,在沒發現對方明顯紕漏之前,不敢造次。
神婆看看她:“是你還是這位老人家?”
甄悅說是我。
神婆說:“剛過世的人,我能把人請來,你這種情況不好說,要看轉世間隔的時間,難度可不小,也隻能看看虛影,大概是什麼人,怎麼死的。”
甄悅說:“拜托您看一下吧,這事兒對我挺重要的。”
神婆沒說話,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打盹,甄悅坐了一會兒,忍不住想走,奶奶拉住她,小聲說:“再等一會。”
又過了五分鐘,神婆終於睜開眼睛,說道:“你前世死了一百年了,看不清楚,大約摸是個官家小姐,命苦,死得早,客死異鄉。”
“怎麼死的?”甄悅追問,“姓什麼,叫什麼?”
“難產死的,姓什麼……好像是姓陳。”
甄悅冷笑,神婆和答案和劉彥直的敘述截然不同,在劉彥直的描述中,林素是死於火災,而他撒謊的可能性很低,神婆倒是很可能胡扯八道,推理下來,答案隻有一個,所謂轉世投胎就是無中生有或是純粹的巧合。
她示意奶奶,可以走了,正要離開,神婆忽然說:“玉如意重現人間,你的緣分到了。”
甄悅大驚,再問,神婆卻什麼也不願意說了。
回去的路上,甄悅冥思苦想了很久,忽然豁然開朗,她相信了神婆的話,但是自己加以解釋,所謂緣分,並不是和劉彥直,而是和姬宇乾。
“奶奶,你覺得姬宇乾這個人怎麼樣?”甄悅滿懷信心的問道,在她印象中,奶奶非常欣賞姬宇乾,一心想收來做孫女婿呢。
此刻奶奶卻搖搖頭說:“年齡有些大了,人也輕浮,不夠沉穩,奶奶不喜歡。”
甄悅撅起了嘴。
奶奶接著說:“你要是覺得這個神婆算的不準,咱們再找準的,國內高人多了。”
回到近江家裡,甄悅稍事休息,跑到陽台上用最新款的未來個人終端給姬宇乾打電話,很快對方就接了,她麵前出現姬宇乾的笑臉,背景是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
“我的大小姐,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姬宇乾笑問。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什麼時候買的玉如意?”
“我還想問你呢,不錯,我是在拍賣會上買了一個玉如意,但是匿名競拍,沒人知道是我,你怎麼知道的?”
“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想問你,你覺得這個玉如意對你來說,究竟是自身價值重要,還是其他什麼重要?”
姬宇乾語塞了:“這個……哎,信號不太好……”
虛擬屏幕出現雪花,通訊中斷了。
姬宇乾掛斷了電話,坐進了高爾夫電動小車,助理奉上平板電腦,他拉出一個界麵,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就調出了甄悅的試聽記錄,那個所謂的個人終端,實際上也承擔了監控的任務,甄悅見過誰,說過什麼話,一覽無遺。
“玉如意重現人間,你的緣分到了。”蒼老的聲音在姬宇乾耳畔回響,他不假思索的對助理說:“查查這個裝神弄鬼的老太婆什麼底細。”
助理點頭如搗蒜。
“還有,中國算命最準的是誰,替我預約一下。”
……
北京,雍和宮大街,劉彥直在一群虔誠的香客中逆流前進,他在尋找一家店,一家一年隻開幾次門的小店,傳說中的胡半仙就是這家店的主人。
根據胡青鬆的指點,他果然找到了店鋪,但是今天關門,卷簾門緊閉,上麵寫著一串古老的,1300開頭的手機號碼,劉彥直撥打這個號碼,有人接了。
“哪位?”
“你好,請問是胡先生麼?”
“是我,您貴姓?從哪兒來?”聲音顯得很年輕,京腔很足。
“免貴姓劉,從近江來。”
“您不會是叫劉彥直吧?”
“你記得我?”劉彥直心裡一動,腎上腺素開始分泌,似乎真相距離自己不遠了。
“我聽我一個本家提過你,咱們也算有些緣分,我正在附近辦事,約個地方見麵吧,正好我也約了其他人一起談事。”
五分鐘後,劉彥直來到雍和大廈樓下的咖啡廳,胡半仙在門口打電話,手拿一部老式摩托拉羅掌中寶328手機,大呼小叫的好像在說裝修工程上的事兒,不像算命先生,倒像個包工頭,還是上個世紀的包工頭。
“不好意思,處理點事。”胡半仙把煙蒂一彈,將手機塞進腰間的皮套,過來和劉彥直握手,領著他進了咖啡廳,要了一壺碧螺春,看看腕子上的勞力士手表說:“再等一會吧,甄悅也過來了,你倆的事兒一起談最好。”
劉彥直大驚:“甄悅也來了?”
“是啊,所以說巧嘛。”胡半仙嗬嗬一笑,“這就是命。”
正說著,甄悅進門了,她看到劉彥直在座,大感疑惑:“你怎麼來了?”
“你倆的目的是一致的。”胡半仙說,“坐下吧,我給你們嘮嘮,我事多,不耽誤時間,五分鐘就行。”
甄悅半信半疑坐了下來。
胡半仙說:“以往我是以測字為主,今天破例,不玩那虛套了,有事說事,想問啥直接問,女士優先。”
甄悅說:“我想知道,我的前世是什麼人?”
胡半仙說:“你前世叫林素,生於1882年,死於1901年,享年不到20歲,本是知府家千金,後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漂洋過海尋夫,在美國舊金山開了家洗衣店,不幸又遇到一場大火,家財付之一炬,流落街頭,難產而死,留下一個孩子,被家人撫養長大,改姓陳。”
甄悅心中驚濤駭浪,胡半仙的答案是劉彥直和神婆加起來的內容,填補了雙方的不實之處,難不成身旁這個男子,真的是自己前世的丈夫?
劉彥直也驚呆了,沒想到林素並未死於火災,而且懷了自己的孩子,還挺著大肚子前往美國尋找自己!可惜自己執行完任務就回國了,與林素失之交臂。
“你前世最恨的是火,所以今生做了消防員,你未了的心願是找到心上人,如今心上人就在你的麵前,好了,我的任務完成,再見。”
胡半仙收起東西,起身走人,劉彥直和甄悅麵麵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得問清楚,他是怎麼知道的。”甄悅猛然站起,追著胡半仙去了,雍和大廈往南是炮局胡同,大片老四合院平房區域,胡半仙在前麵走得急,甄悅快步也跟不上,忽然一輛金杯大麵包車戛然停下,車門刷的拉開,跳出來幾條拎著西瓜刀的彪形大漢,指著胡半仙喝道:“姓胡的,站住,彆走!”一水的東北大碴子口音。
胡半仙扭頭就跑,大漢們拔腿就追,甄悅眼睜睜看到胡半仙邊跑邊變形,如同動畫片裡的變形金剛那樣,麵孔骨骼皮膚迅速扭曲變化,長出了尖尖的嘴巴,油光水滑的紅色毛皮和長長的大尾巴,在一秒鐘內從一個人活生生變成了一頭火紅色的穿著衣服的狐狸,鑽進下水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