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劉彥直來到了楓林路口,這兒依然警戒森嚴,昏黃的路燈下是雪亮的刺刀,苫布掩蓋的水冷馬克沁重機槍,還有藏在樹林裡的鐵甲車,那是一種用民用鋼板覆蓋的道奇十輪卡車,業餘版的坦克,京滬街頭呼嘯而過的飛行堡壘也是這種玩意。
據說楓林路駐紮了整整一個警衛營,是精銳中的精銳,全套美式裝備,戰鬥力超強,而且不屬於國軍序列,而是隸屬於江東省交警總隊,這支部隊是陳子錕親自掌握的嫡係武裝,全美械裝備,並在明年的起義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楓林路上住的全是達官貴人,路口有哨卡,裡麵是一排排高牆和樹林,不知道藏著多少暗哨、遊動哨和狼狗,不過這年頭沒有紅外線探測器,沒有攝像頭,最多拉個電網,對劉彥直來說,和不設防的民居沒有太大差彆。
劉彥直輕而易舉的進了楓林路,他雖然是近江本地人,但從小就沒來過這兒,楓林路解放前是國民黨高官的住宅區,解放後是共產黨高官的住宅區,橫豎沒老百姓什麼事兒,所以他根本搞不明白陳子錕住在哪一棟小樓,不過這個難不倒他,江東王肯定是住最漂亮的那棟。
還真被他猜對了,陳子錕就住在楓林路十號,一棟白色的小洋樓,此刻二樓書房還亮著燈,門房裡,兩名衛兵堅守崗位,院子角落,一頭放開了鏈子的狼狗趴在犬舍裡閉目養神。
劉彥直的動作比貓還要輕快靈活,他無聲無息的落在院子裡,狼狗警惕的豎起了耳朵,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低吼,咬人的狗不叫,它凶猛無比的從犬舍裡竄了出來,猛撲向不請自來的陌生人,尖牙利齒在雪夜中閃著森森的幽光,劉彥直手一彈,一枚花生米大的小石子帶著勁風擊中了狼狗的腦袋,小牛犢子似的大狼狗頓時癱倒在地,一動不動。
這是燕子門的神功之一,夏飛雄精通點穴之術,不但能點人,也能點狗,剛才那枚石子擊中的狗腦袋上的一處穴道,可以保證狗昏睡上幾個時辰。
狗的嗅覺和聽覺都比人靈敏,警惕性也極高,對於飛賊俠盜們來說,看家狗是最大的威脅,現在狼狗解決了,劉彥直從容上樓,當然不是走門,小洋樓的正門從裡麵銷上了,隻能從外牆爬上去。
小洋樓到處都是可攀爬的地方,他施展輕功跳上去,最先光顧的是亮著燈的書房,劉彥直使了個標準的珍珠倒卷簾,腳勾著上麵的欄杆,頭朝下窺視書房裡的一切。
書房窗內掛著厚厚的絲絨窗簾,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裡麵的情景,麵積大約十平方米,一側牆全是書架,擺滿典籍,正對著門擺著紅木寫字台,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背對著窗戶坐在寫字台後麵,一手拿著煙鬥,一手翻著文件,牆上掛著陳子錕的戎裝照片,還有全家福和一張年輕飛行員站在野馬戰鬥機前的英武留影,想必就是陳子錕的兒子陳北了。
男子穿著法蘭絨褲子,毛背心,居家打扮,頭發依然烏黑油亮,他入神地閱讀著文件,連姿勢都沒變過,想必這位就是房子的主人,也是江東的主人,著名愛國將領陳子錕了。
劉彥直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沿著牆壁溜到隔壁,翻身進了陽台,這間屋的門是虛掩著的,劉彥直凝神傾聽,沒有熟睡之人呼吸的聲音,他確定這間屋沒住人,推門進去,四下掃視一番,從陳設上確定是某位太太的房間,忽然他的眼睛定在桌子上。
桌上擺著一柄玉如意,正是當年清穿之時,他從皇宮大內偷出來,後來又送給上海書寓女校書沈小紅的那個,羊脂白玉質地,尾部有一塊不起眼的黃皮,絕對錯不了。
劉彥直愣在當場,好久才回過味來,一開始他覺得這間屋子的主人或許和沈小紅有什麼聯係,不過很快就想通了,應該是陳家太太通過其他途徑購買到的玉如意,他自嘲起來,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了,世間哪有那麼多巧合。
正要離開這間臥室,劉彥直又折返回來,定睛看著櫥櫃上的照片,這是一張鑲嵌在銀質鏡框裡的老相片,相中人穿著清代女子的服裝,高領大襖,金玉滿身,氣質清雅,容顏婉約,不正是沈小紅麼!
這回劉彥直是真傻了,既然擺著沈小紅的照片,說明陳家某位太太和沈小紅有直接關係,最大的可能性當然是來自上海的鑒冰了,難道鑒冰是沈小紅和周嘉睿的女兒?那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周嘉睿是自己的朋友,那他的女兒就該喊自己叔叔,那麼陳子錕就是自己的侄女婿了,想到這裡,劉彥直忍不住在黑暗中輕笑起來,不過很快他又想到,周嘉睿的女兒居然繼承了沈小紅的職業,成為上海灘花界新一代花魁,那麼說明周老師混得並不如意。
忽然外麵有些動靜,院門打開,一位深夜訪客在衛兵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樓下也有響動,是傭人在開門,劉彥直屏息靜氣,隱隱有些不安,這麼晚了,陳子錕還叫人來做什麼。
衛兵將客人送入門,返身回去的時候,多了個心眼,去犬舍瞄了一眼,卻沒看到狼狗趴在裡麵睡覺,左右四顧,終於在牆角發現了狼狗的“屍體。”
其實昏迷的狼狗是被劉彥直拖到角落裡來的,衛兵錯以為狗是被人殺的,驚出一身冷汗來,刺客都進了院子了,守衛竟然沒有發覺!他沒有立刻示警,而是急匆匆回到門房,按下了開關,院子外麵有一排平房,住著三十名夜班衛兵,屋頂上的紅燈閃了起來,這是無聲的警報訊號,值班副官帶人衝進了院子。
與此同時,門房也用電話通知了陳大帥,家裡進刺客了!
二樓書房,陳子錕正在和客人交談,接到電話後拉開抽屜,拿出一把M1911手槍,推上子彈,打開保險,客人被他的舉動驚呆了,一句話說不出。
“在這兒坐一會,馬上就好。”陳子錕持槍出門,站在二樓上看了看樓下,衛兵們都在門外等候,沒有大帥的命令,他們不敢擅自進門。
“雙喜帶兩個人上來。”陳子錕輕聲道,“孩子睡了,彆打擾他們。”
副官雙喜帶著兩名拿***的衛兵悄悄上樓,挨個房間搜查,查到書房隔壁的時候,發現陽台的門敞開著,說明家裡確實進人了。
陳子錕不動聲色,疾步走到另一間臥室前,輕輕擰開門把手,閃身進門,沒急著開燈,先觀察了一下,銅架子大床上,一個小女孩正在熟睡。
他走了過去,幫女兒掖了掖被腳,女兒醒了,兩隻眼睛亮閃閃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爹地,明天我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十歲的小女兒陳姣問道。
“好,堆一個大大的雪人。”當爹的答道,眼裡滿是慈愛。
“還要打雪仗。”
“好,打雪仗,天不早了,你再不睡,明早起不來可就沒法打雪仗了哦。”
“爹地真好,那我睡了。”小女兒閉上了眼睛。
陳子錕鷹隼一般的眼睛掃視房間一周,沒發現任何不妥之處,這才放心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他又查看了小兒子陳南的房間,依然沒有發現,陳北的娘親夏小青聽到動靜也披衣起來了,腳下薄底快靴,手裡拎著機頭大張的***。
“出事了?”夏小青問道。
“卡爾死了。”陳子錕道,卡爾是狼狗的名字,正宗德國黑背,托人從納粹德國帶來的,有不少兄弟在黨衛軍服役哩。
“我去看看。”夏小青急忙下樓,她是女俠出身,能從卡爾的傷口上看出對方的路數,陳子錕怕她著涼,急忙回書房拿了一件大氅出來,披在夏小青肩上。
雙喜帶著衛兵搜了一遍,楓林路十號沒住多少人,大兒子陳北是空軍飛行員,住的是營房,大女兒在北泰行醫,鑒冰在上海,姚依蕾在香港,林文靜在南京辦事,家裡隻有夏小青和一對兒女,所有的房間都查遍了,沒發現可疑的人。
也許是虛驚一場,也許刺客已經逃走了,陳子錕這樣猜測。
陳姣臥室裡,小女孩輕輕敲一下床板:“你可以出來了。”
劉彥直從床底下鑽了出來,陳府上下衛生工作搞得很好,即便床底下也是一塵不染,沒有陳年灰塵和蜘蛛網。
……
五分鐘前,衛隊突然衝進院子的時候,劉彥直還在鑒冰的屋裡發呆,聽到動靜探頭出來,發現已經晚了,滿院子都是兵,手電筒的光柱到處亂射,貿然出去肯定挨一頓槍子兒,猶疑中他出了門,正琢磨著是不是去書房把陳子錕綁了,忽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你是聖誕老人麼?”
他急回頭,是個粉嫩嫩的小蘿莉,穿著橘黃色的睡衣,手裡拎著一個洋娃娃,正歪著頭看自己。
劉彥直看看自己身上,沒穿紅色的衣服,也沒有白胡子和馴鹿拉的爬犁,怎麼就聖誕老人了呢。
危急時刻,劉彥直卻被小女孩逗樂了,藝高人膽大,他根本不怕外麵那些衛兵,笑眯眯問女孩:“你看我哪兒像聖誕老人?”
“我覺得你是。”小女孩很堅定,“你是從煙囪進來的。”
劉彥直正要說話,書房的門開了,由於角度原因,拿著槍的陳子錕沒看到這邊的情景,小女孩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指了指自己的房間,示意劉彥直跟她走。
於是就有了剛才那一幕,鬼使神差的,劉彥直對小女孩深信不疑,還爬到了她的床底下,順利躲過了陳子錕的搜查。
“好了,你可以把禮物拿出來了。”小女孩盤腿坐在床上,一本正經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