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鬱,從空中俯視下去,珠江口水域燈火點點,水麵上駐泊著一支龐大的艦隊,規模比南宋舟師略小,但排列整齊,旗號鮮明,中間是艨艟戰艦,外圍有快捷小船來往巡弋,這應該就是曆史上殲滅了南宋最後力量的,由張弘範率領的元朝南征水師,值得一提的是,這支部隊的成員絕大多數都是漢人。
古代水戰,講究的是旗號指揮調度,中軍大船必定是旗幟最大最高的那艘,劉彥直在空中看的分明,按下雲頭降落在甲板上,元軍隻防備水麵上的偷襲,何曾料到半空中會落下人來,劉彥直在甲板上從容走著,尋找入口,他身上穿的是元軍袍服,又是一副大喇喇的做派,即便遇上水手也辨彆不出此人是西貝貨。
張弘範的座艦實在太大,劉彥直在底艙尋了好久也沒找到關押文天祥的所見,索性找人詢問:“南人的大官關在哪裡?”那人倒也實誠,告訴他就關在上層後艙。
劉彥直恍然大悟,上層後艙和歐洲帆船上的“後甲板”功能一樣,都是軍官居住的地方,最為舒適高檔,看來是張弘範對文天祥還挺厚道,自己按照慣性思維在空氣混濁、肮臟狹窄的底艙尋找關押犯人的艙室,當然找不到人。
於是再去後艙上層,這回順利找到了關押文天祥的艙室,因為門口站著兩名持刀的元軍,頂盔摜甲殺氣十足,肯定錯不了。
劉彥直徑直上前,兩名元軍按住刀柄喝問:“來者何人?”
“你爺爺!”劉彥直快步上前,左右開弓,在兩人脖頸大動脈上狠狠來了一記手刀,兩人癱倒在地,盔甲和兵器撞擊在甲板上發出聲響,室內有人問道:“何人喧嘩?”
劉彥直推門而入,隻看到室內兩人正在對弈,都是一襲文士長袍打扮,相貌儒雅中帶點肅殺之氣,年紀也相仿,四十歲上下,兩雙眼睛靜靜看著自己,其中執黑者瞟見外麵倒伏的士兵,目光快速瞄向掛在艙壁上的寶劍。
這人才是張弘範,劉彥直迅速做出判斷。
他猜得沒錯,此人正是張弘範,他正在和文天祥下棋,順便進一步深入交流,勸他識時務為俊傑,早點歸順大元朝,對方依然是倔強無比,寧死不降,張弘範雖然是武將,但也飽讀詩書,骨子裡對精忠報國之人是敬佩有加的,所以一直都以禮相待,用招待貴賓的規格招呼文天祥,再說,崖山那邊還有幾十萬宋人的軍隊,文天祥若能歸降,修書一封,便省了許多刀兵之苦。
萬萬沒想到,宋人的刺客竟然能深入自己的座艦,張弘範大吃一驚,迅速反應過來想去拔劍,他擅使馬愬,短兵功夫稍差點,但是對付一般高手不成問題,可麵前這個刺客顯然不同於習武之人,因為他的身法快到張弘範根本看不見,一眨眼,寶劍已經在對方手中。
張弘範驚出一身冷汗來,此乃妖人,不可以常法應之,此刻他也顧不得將帥的風範了,奪路向艙門衝去,劉彥直也不追他,隨手擲出寶劍,劍刃擦著張弘範的頭發飛過去,釘在艙門上微微顫動,將艙門釘住打不開了。
這邊劉彥直拱手躬身參見文天祥:“晚生拜見文丞相。”
文天祥是南宋右丞相兼樞密使,相當於總理兼國防部長,他和身為左丞相的陸秀夫,擔任樞密副使的張世傑並稱宋末三傑,三人中文天祥官職最高,他的被俘給使南宋抗元力量的信心鬥誌大受挫折,反之,如果文天祥獲救,那麼必將極大的鼓舞士氣。
文天祥到底是將生死看淡之人,麵對獲救希望竟然雲淡風輕,就是架子有點大,端坐著紋絲不動,沉聲問道:“你是誰的部下?”
劉彥直道:“我乃劉彥直,不是誰的部下,隻是一個不願意屈膝投降的漢家男兒罷了,文丞相,我這就帶你去崖山和陛下等會師。”
文天祥聞言,這才起身回禮:“原來是劉壯士,先前本官還以為是張元帥使得計策。”
張弘範到底是沙場老將,豈能被區區刺客嚇倒,他拉不開艙門,高聲呼叫:“來人呐,有刺客!”
可是整個後艙都被他下令清空了,門口的侍衛也被放倒,珠江口的水聲風聲嘈雜聲中,張元帥的呼救根本沒人聽見。
劉彥直回過頭來料理張弘範,他最恨的就是漢奸,張弘範這廝雖然不是南宋人,但卻是貨真價實的河北人,同為漢族,卻幫著蒙古韃子屠戮同胞,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把他殺了,崖山之戰也就破了局,除了張弘範,沒人有這個能力一舉全殲南宋艦隊。
但是正當他拔出艙門上的寶劍準備向張弘範頭頂砍去的時候,文天祥說話了:“不可,饒他一命。”
劉彥直停手,劍鋒就停在張弘範鼻尖上:“丞相不可婦人之仁。”
文天祥道:“張元帥和我,各為其主罷了,在此做客期間承蒙張元帥照顧,這個人情不能不還,劉壯士可否給文某這個薄麵?”
劉彥直在猶豫,到底殺不殺張弘範,殺了這廝是最便捷的取勝辦法,但以行刺手段殺掉張弘範對於元朝來說,更大的憤怒而不是挫折感,南宋需要的也不是投機取巧的勝利,而是一次光明正大的,正麵戰場實打實的勝利。
“也罷,看文丞相麵子,暫且留你項上人頭,咱們戰場上見。”劉彥直收了劍,看也不看隨手一擲,劍身竟然嚴絲合縫的插入艙壁上掛著的劍鞘裡,這一手又把張弘範震懾了一回。
事到如今,張弘範反倒冷靜下來,他身為大將,胸中自有溝壑,不會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能生俘文天祥靠的不是機緣巧合,而是實力碾壓,同理,崖山的南宋艦隊雖然人多船多,但士氣儘喪,根本不是元軍的對手,就算有幾個妖人高手,也無法改變頹敗的國運。
“也罷,咱們就先彆過,殘局且留著,隔幾日再把這一局棋下完。”張弘範大大方方的坐下,還給自己倒了杯酒。
劉彥直這才留意到棋局,雖然他不太懂圍棋,但也能看到文天祥的白棋被黑子圍死了,基本上勝負已定。
張弘範自斟自飲喝了一杯,指著棋盤說道,“丞相的墨寶可否送給本帥?”
旁邊的書案上,放著墨跡未乾的千古詩篇:
辛苦遭逢起一經,乾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是張弘範軟硬兼施多次逼迫文天祥寫信招降張世傑,文天祥便用寫招降書的筆墨紙硯,寫下了這首《過零丁洋》。
劉彥直看到這幅字,有心留下收藏,但是又想到放在自己手裡,不如送給張弘範這個狗漢奸還能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便沒去爭。
張弘範親自送劉彥直和文天祥出來,此時元軍已經發現端倪圍攏上來,甲板上到處都是寒光閃爍的刀槍,幾十把強弩硬弓瞄準劉彥直,隻要元帥一聲令下,就能將刺客射成篩子。
但張弘範並未鋌而走險,一來他忌憚劉彥直的身手,尋常弓箭怕是傷不到此人,反而會誤了自己性命,二來他想在正麵戰場上大敗宋軍,再次俘虜文天祥,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都退下,不得無禮。”張弘範沉下臉來喝道,部下們紛紛後退,但依然張弓搭箭,蓄勢待發。
“壯士,你的船呢?”張弘範略帶嘲諷的問道,“可否需要本帥送你們一程?”
“謝了,我們不走水路。”劉彥直說罷,他引著文天祥從容出了艙室,上了甲板,躬下身子對他說道:“丞相且閉眼,趴在我背上,千萬不可睜眼。”
文天祥涉獵頗廣,對於怪力亂神之類東西並不會太過驚訝,他依言趴在劉彥直背上,閉上了雙眼,隨後就感覺到嗖嗖的風聲從耳畔吹過。
劉彥直在數百名元軍和張弘範的注視下,卯足了力氣來了個衝天炮式的起飛,後坐力硬生生將甲板砸出一個洞來。
張弘範抬頭望天,開始後悔不該放他們走,有此等妖人助陣,崖山之戰的勝算就要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