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在按照既定軌跡行進,在原始版本的崖山之戰中,據說也是如此這般的情形,元軍占據壓倒性優勢,張世傑派小船來接皇帝,亂軍中不能辨彆真假,陸秀夫見大勢已去,不願皇帝被元軍俘虜,背著年幼的趙昺跳海自儘,皇帝殉難後,十萬宋朝遺民也失去了繼續戰鬥的毅力,相繼跳海,整個崖山海麵被浮屍覆蓋,場麵慘烈至極。
快船上有三十名宋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各持短兵,一個個身材健碩,目光銳利,看起來頗為精銳,但這些麵孔對陸秀夫來說都過於陌生,他們不是殿前司的禁軍,也不是張世傑的親軍,口音南腔北調,實在可疑。
此時戰場已經不分彼此,到處都在激戰,宋元兩軍拉鋸爭奪,戰線犬牙交錯,敵軍喬裝改扮滲透進來綁架皇帝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丞相大人,事不宜遲,快快隨我們突圍。”快船上的人還在催促,大雨瓢潑,快船在濁浪中劇烈搖晃著,露出蓑衣下的已經上弦的強弩。
“汝等且回,要張世傑親自來接聖駕!”陸秀夫當機立斷,嚴詞拒絕,文天祥也支持他的做法,快船上的士兵也不回話,劃動船槳靠上來,想要上船搶人。
龍船上住的大多是太監宮女,隻有少量侍衛禁軍,而負責指揮調度這些禁軍的正是國舅爺楊亮節,左丞相一聲令下,楊亮節帶著禁軍們衝上船舷,揮動金瓜斧鉞,猛砸那些妄圖爬上來的家夥。
嗖嗖的破空之聲傳來,衝在最前麵的禁軍胸前中箭倒下,那些人果然是元軍細作,而且是十萬軍中精心挑選的死士,個個身懷絕技,以一敵十,禁軍們雖然扛著禦前侍衛的名頭,但沒打過仗見過血,哪裡是這些猛人的對手,而且兵器也不趁手,金瓜斧鉞看起來威風凜凜,其實是儀仗器具,中看不中用,打起來占儘下風。
此時劉彥直剛落在船尾,龍船太大,船頭的戰鬥他並不知曉,本想尋找同伴們,可是找來找去不見黨愛國等人,滿眼都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的太監宮女,他隨手揪住一個宮女,那宮女看見他的模樣,尖叫一聲:“牛……”好歹第二個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劉彥直定睛一看,這不是綠竹麼,便問她同伴們哪去了。
“他們想上龍船,被國舅爺趕走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哪。”綠竹答道。
“你們亂糟糟的慌什麼!”劉彥直質問道,心中怒火萬丈,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失聯意味著死亡,黨愛國等人戰鬥力低下,唯有劉漢東和漢尼拔勉強能自保,他們很可能在亂軍中被殺死或者墜海淹死,成為十萬浮屍中的之一,這全怪楊亮節這個小人,不行,得去殺了他!
劉彥直放走綠竹,徑直走向船頭,卻發現禁軍們正在和一幫頭戴鬥笠的黑衣人殊死搏殺,一名黑衣人正將長刀插進楊亮節的胸膛,刀尖從後背露了出來,楊亮節手中寶劍落在甲板上,黑衣人抬腳將他蹬開,抽刀出來,繼續去砍下一名禁軍。
“我來也!”劉彥直大吼一聲,衝入敵群,劈手奪了一柄手刀,宋朝的手刀和漢唐以來的環首刀、橫刀形製不同,厚脊薄刃,堅重有力,非常適合破甲,這柄手刀在劉彥直手中舞的潑風一般,幾顆戴著鬥笠的大好頭顱飛上天空,失去了腦袋的身子繼續向前走了幾步才撲倒在甲板上。
禁軍們得到強援,士氣大振,一鼓作氣將黑衣人們趕下龍船,海浪滔天,隻要落水就活不成,大夥兒懶得追殺落水敵軍,忙著去將皇帝接出來突圍。
劉彥直本來想殺楊亮節,卻親眼目睹了國舅爺犧牲的場景,對他的惡感降低了許多,此時楊亮節還沒死透,嘴裡不斷噴著鮮血,奄奄一息,劉彥直扶起他,問他還有什麼話說。
“救……救駕……”楊亮節的肺被刺穿了,吐出一串血泡,氣絕身亡,兩眼大睜,死不瞑目,密集的雨點落在他臉上,大量失血後的臉龐很快變得慘白。
劉彥直伸手掩上了楊亮節眼簾,提刀向船尾走,隻見陸秀夫背著趙昺慌慌張張而來,一群禁軍和太監簇擁在周圍,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太後呢?”文天祥在怒吼。
“不知道,沒人看見。”暴雨中一名太監拉著哭腔回應道。
文天祥一跺腳:“顧不得了,先走!”
“張世傑在哪裡?”陸秀夫大聲問道。
“張世傑叛了。”不知道是誰回應道。
陸秀夫如遭重擊,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踉蹌了幾下差點栽倒,幸虧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扶住,是劉彥直。
“有我在,必保護皇帝周全。”劉彥直從陸秀夫背上接過趙昺,小皇帝竟然不怎麼害怕,瞪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看。
“大宋朝就係在將軍肩上了。”陸秀夫忽然拜倒在地,緊跟著文天祥也跪下了,然後是太監宮女禁軍們,整條船上的人此刻全部跪在劉彥直麵前,四下的喊殺聲暴雨雷鳴此刻似乎與他們隔絕,隻有肅穆悲壯的氣氛在激蕩。
“定不負諸君!”劉彥直覺得眼眶一熱,鼻子發酸,他環顧眾人拱手回禮。
“你帶禦駕先走,彆管我們。”陸秀夫道。
“上岸之後,收攏殘兵,去福建找江家。”文天祥囑咐了一句,“水師已經完了,張世傑也靠不住了。”
劉彥直心頭一陣寂寥,他重振宋室的計劃落空了,隻有一個小皇帝,沒了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這一幫英雄的相助,單憑自己是無法建立一個海外宋朝的,與其這樣,不如拚死一搏!
想到這裡,他斷然道:“水師還沒完,這一仗還有轉機!”
“怎麼轉?”文天祥哀歎道,天時地利人和全不在大宋這邊,這是天要亡宋啊。
“水師中那艘船最大最強?”劉彥直問道。
“當然是禦駕龍船。”陸秀夫答道。
“二十萬軍民都知道這是官家的座艦吧。”劉彥直又問道。
“自然知道。”
“好,我們就以龍船直擊張弘範的旗艦,就算死,也要死的壯烈,就算亡,也要亡的轟轟烈烈!”劉彥直自信滿滿,眼中燃燒著雄雄鬥誌。
“吾等唯你馬首是瞻!”文天祥和陸秀夫異口同聲道,他倆都是四十不惑的年紀,明白這支水師是大宋最後的力量,水師覆滅了,即便皇帝活下來,也很難東山再起,與其終生被追殺,不如悲壯的赴死。
“升旗!”劉彥直接過來龍船的指揮權,從容下令。
一麵黃色的巨幅旗幟冒雨升上了最高的桅杆,這是皇帝的象征,大宋的皇旗,漢家江山的圖騰,有這麵旗幟在,就表示大宋不亡。
“樂師呢,全拉上來,奏樂!”劉彥直發布第二條命令。
雖然是流亡朝廷,但該有的儀仗都有,隻是規模縮小罷了,二十多個樂師走上甲板,各自拿著笙簫竽鼓等吃飯的家夥事,惶恐的看著劉彥直。
“滿江紅會不會!”劉彥直喝問。
“會~~”
“拿出你們吃奶的力氣,給老子奏滿江紅!”劉彥直說完,拔地而起,浮空將攔在龍船前麵的各種船隻一一推開,硬是推出一條水路來,他也是豁出去了,體內洪荒之力噴薄而出,這一手震驚了龍船上所有人,樂師們鼓起腮幫子開始奏樂,是當年的抗金大英雄嶽飛元帥所做的名篇《滿江紅》。
劉彥直回到船首,迎風屹立,拔劍指著遠處風雨中模糊不清的元軍旗艦輪廓喝道:“目標,張弘範,衝!”
龍船配備了風帆和船槳,大暴雨中船帆失去作用,全靠人力劃槳,好在龍船巨大,人手眾多,那些不能打仗的宗室、廚師、太監們也都主動下去拚命劃槳,巨大的龍船開始移動,桅杆頂的大宋旗幟在移動,不是在逃跑,而是主動接敵,向元軍的旗艦發起了衝擊。
劉彥直清清嗓子,跟著樂聲低唱起來。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
文天祥加了進來,陸秀夫加了進來,禁軍們也加入進來,繼而是宮女們婉轉清脆的聲音,樂師們也從最初的惶然恐懼到大無畏,這種精神自然地融入了隱約,滿江紅悲壯雄渾的曲調愈加激昂起來,回蕩在崖山海域。
……
張世傑已經遠遁了,他發現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就命人斬斷了鐵索,帶著十餘艘大船向南而去,之前也曾派了一艘小船去接皇帝和陸秀夫等人,但是一去不返,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索性不等了,自己先行突圍。
“這是老天要亡宋,我已經儘力,對得起趙家了。”張世傑站在船頭,心如死灰。
“元帥,你聽!”身旁的小將道。
張世傑仔細傾聽,風雨中似乎有音樂,是滿江紅,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滿船的人都聽到了歌聲。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沒錯,有人在高歌滿江紅,張世傑急忙走到船尾,抬眼看去,隻見瓢潑大雨中,一艘懸掛著大宋皇朝旗的龍船正獨自衝向元軍水師,歌聲就是從那艘船上傳來的。
那是大宋皇帝的禦駕龍船,彆管是哪位大臣裹挾皇帝發起的自殺式衝鋒,這旗幟,這艘船,都代表著大宋的最高存在,七歲的皇帝禦駕親征,臣子們卻當了逃兵,就算活下來,這輩子也要背負恥辱。
眾將的目光集中在張世傑臉上,有激動,有希冀,更多的是毅然決然。
“兒郎們,隨我殺回去!以死報國!”張世傑抽出寶劍喝道,兩道熱淚橫流。
十餘艘已經突圍成功的宋船調轉方向,義無反顧的殺了回去。
更多的宋船斬斷鐵索,跟隨那麵旗幟向元軍發起了逆襲。
不知道什麼時候,暴雨悄悄停了,海風呼嘯,濕透了的旗幟被風吹開,一個巨大的“宋”字獵獵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