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美哈哈大笑道:“孩子,你知道我是誰麼?”
小陳子錕昂然相對:“不知道。”
“我是陳英士,江浙的革命黨都歸我管,將來推翻滿清,我就是上海的大都督嗎,你明白了麼?”陳其美頗為自得的介紹道,事實上也差不多,兩年後上海起義,陳其美混上了滬軍都督的位置,二次革命的時候,他又是上海討袁軍的總司令,在整個辛亥革命時期,他都是江浙一帶的領袖。
“那也不能當我爹。”小陳子錕毫不退縮。
“你爹是誰,你爹是乾什麼的?有我厲害麼?”陳其美故意逗他。
“我爹是舊金山最好的木匠,比你厲害。”小陳子錕針鋒相對,語言上竟不落下風,惹得旁人大笑不止,一個木匠,怎麼可以和陳英士相提並論。
忽然陳其美收住笑容,正色道:“孩子,你錯了,令尊不是木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
旁邊的劉彥直聽得有趣,難不成革命黨知道自己的來曆?
陳其美道:“令尊劉彥直是先帝身邊的禦前侍衛,庚子之亂時,護著先帝西狩,斬洋兵、拳匪無數,論武藝,不說天下第一,也是排名靠前的,後來因軍功受到西太後賞識,拉攏邀買,外放當了提督,但令尊目睹諸多不平事,心灰意冷,不願再為清廷效力,於是遠走海外,隱居舊金山,做了一個木匠。”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本來以為這孩子隻是光複會隨便找的孤兒,沒想到竟然大有來頭。
陳其美歎氣道:“可惜舊金山大火,你雙親死於火災,不然也是革命一大助力,當年鑒湖女俠聽說噩耗後,就把你定做青銅計劃的一員,可惜秋瑾犧牲的早,不然這塊玉佩應該由他親自交給你。”
小陳子錕聽到彆人誇讚父親,驕傲的昂起了頭,一旁的劉彥直也露出微微笑容,原來一切都是注定的,當自己遇到林素的那一刻,命運就已經安排好了。
陳其美說:“我素來敬仰英雄俠士,令尊的牌位至今供在我家,若不信,我帶你去看。”說罷不休分說拉了陳子錕就走,陶成章等人也緊隨其後,出門上了四輪馬車,直奔陳其美府邸。
陳府後堂,果然供著許多牌位,有秋瑾和徐錫麟一乾烈士的,也有劉彥直的,小陳子錕這才對陳其美有了好感,不再抵觸,但還是以眼神詢問他最信任的人陳永仁叔叔。
劉彥直點點頭,表示可以認這個乾爹,不丟人。
於是小陳子錕當場拜陳其美為義父,這個陳姓也算有了另一個大來頭。
拜完了義父,陳其美高興地不行,又說再給孩子找個大靠山吧。
“孫文他們混的是洪門,咱們靠的是青幫的兄弟,輩分太低了不行,不如就拜李征五為老頭子,他是大字輩的,你以後就是通字輩的,大家覺得怎麼樣?”
眾人轟然叫好,江浙一帶青幫勢力極大,上海更是青幫的大本營,大字輩的級彆本身就很高,再加上陳子錕年紀小,更占便宜,以陳其美的名氣,李征五根本無法拒絕,遞了帖子之後,雙方約定了一個時間,在李府擺香堂,正式拜老頭子,小陳子錕就是青幫的弟子了。
到了擺香堂那天,李府的客人並不多,這也是應陳其美和陶成章的要求,儘量低調,但還是有人不請自來,此人一身白衣,手搖折扇,油頭粉麵,眾人一見,大驚失色。
來的竟然是當朝重臣,革命大敵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
袁克文和他哥哥袁克定不同,沒有政治上的野心,隻喜歡風花雪月,結交朋友,他也是青幫中人,和李征五一樣都是大字輩的。
“諸位,今天江湖事,不談政治。”袁克文四下拱手,自顧自找了個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端起水煙壺,根本不在乎陶成章等人惡狠狠的眼神。
還是陳其美比較圓滑變通,他知道袁克文不會壞事,反而結交這位敵方陣營中的公子哥會派上用場,於是上前攀談一番,袁克文不時點頭,看著陳子錕的眼神也變了:“我知道這孩子的爹,西太後老佛爺禦賜黃馬褂,賞巴圖魯稱號的藍翎侍衛,虎槍大將,西狩路上挑了不下千條人命,虎父無犬子啊,這麼好的苗子被你們挑到了,恭喜,恭喜啊。”
“哪裡,哪裡。”陳其美心裡喜滋滋的。
……
拜了李征五之後,小陳子錕的基本麵就搞得差不多了,陶成章是被清廷通緝追殺的人,留在上海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證,青銅計劃順利進行,他也就放了心,買船票東渡日本,臨行前,他將自己的證章給了小陳子錕。
這是一枚白瓷質地的圓形徽章,上麵印著兩個篆字“光複”。
“光複會的誓詞是什麼,你還記得麼?”陶成章按著小陳子錕的肩膀,目光炯炯的問道。
“光複漢族,還我山河,以身許國,功成身退。”小陳子錕慷慨激蕩的背誦出來。
“很好,咱們光複會最講以武救國,等我回來可要考量你的武藝。”陶成章留下這句話,登船去了。
汽笛長鳴,海船離開虹口港,十六鋪碼頭停的都是英美輪船,虹口港是專門開日本航線的,此時小陳子錕和陶成章並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再過兩年,陶成章就被現在的親密戰友陳其美暗殺了。
陶成章走後,陳其美忙於革命大業,漸漸也就不再來看望小陳子錕,尹維峻也離開了天寶客棧,另有任務,隻有霍元甲師父依照約定,每隔三天繼續來教授武藝,有時候還帶著自己的兒子霍東閣前來,倆孩子年紀相當,一起學武有個伴,學起來更有樂趣。
對於光複會的這些做法,劉彥直並不滿意,光複會是以暗殺團起家,最喜歡乾的事兒不是扔**就是當刺客,他們所謂的青銅計劃,不會是培養幾個超級刺客吧,怪不得隻教武藝,不學文化,這怎麼能行。
劉彥直所駕馭的軀殼是陳永仁的,這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如果沒有劉彥直的加持,恐怕早就死在郵輪上了,所以他空有一身本領,卻被軀殼局限,隻能做一個文弱書生,儘可能的為兒子多做點什麼。
陳永仁沒有職業,整天病怏怏的也沒法工作,從美國帶來的盤纏早就花完了,光複會的豪客們一個個嘴巴叫得響,一個銅鈿都不願意多出,讓他們出學費供陳子錕上學,比登天還難。
劉彥直自己教兒子中文,小陳子錕的中文底子有一些,加上天資聰穎,短短幾個月就能掌握了幾百個常用漢字,能背誦百十首古詩,能用鋼筆寫好看的硬筆手法,但是毛筆字寫的不大好,劉彥直也不強求。
日子一天天過去,劉彥直的積蓄耗儘,每天又飽受精神折磨,這是陳永仁被壓製的精神力在反噬,陳永仁是湖南人,家中有妻有女,許久不回家思念成疾,這種痛苦連劉彥直都壓不住。
看來勢必要回去一趟了,劉彥直決定帶兒子遠行,遊曆名山大川,順便探望陳永仁的家人,臨行前他忽然在《字林西報》上發現了一個老熟人的蹤跡。
那次穿越清末,留在這個時代的穿越者周嘉睿,現在已經是英國怡和洋行的大買辦了,當然他沒有繼續使用周嘉睿的名字,而是改用西洋名字,他把當年的相好沈小紅也蹬了,娶了朝廷大員兼實業家盛宣懷的遠房侄女為妻,搖身一變,從清廷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五品章京,變成了怡和洋行的首席華人買辦傑瑞.周。
洋行和清廷打交道,和中國人做生意,必須要用熟悉民情的本土人,買辦就是這類人物,仰人鼻息,為虎作倀,但是財源滾滾,身份超然,儼然是二鬼子,連官老爺都不敢招惹他們。
怡和洋行是最大的洋行之一,大買辦身份高貴,上海道的道台大人想見周嘉睿一麵都不容易,何況是陳永仁這樣的平頭百姓,不過這難不倒劉彥直,他做了套新衣服,印了一張名帖,親自前往周嘉睿的大宅子,這是一片位於靜安寺路上的中西合璧的花園洋房,與哈同花園相比也不遜色。
劉彥直登門拜訪,遞上名帖,為了保證周嘉睿能看到,他假托的是孫文的名字,門房也是識貨的,看到革命黨領袖的帖子,急忙奔進去稟告。
周嘉睿正在家裡量身定做禮服,看到帖子上的名字,眉毛一挑:“讓他進來。”
於是劉彥直被請進花園,經過長長的汽車道,兩旁綠草如茵,整個花園占地起碼幾萬平方米,這些土地如果能留到一百年後,價錢不可想象。
周嘉睿晾了他很久才來會客,見麵瞄了劉彥直一眼:“你是孫文的信使?”
劉彥直道:“我和孫文沒關係,我是為了其他人而來。”
“哦?”周嘉睿笑笑,“你竟然敢騙我,說道說道,如果不讓我滿意,你可就有大茶包了。”
周老師翹起二郎腿,叼著雪茄煙,嘴唇上兩撇漂亮的八字胡,看起來傲慢的不像話。
“你好歹是江大曆史學碩士,就不要說洋涇浜英語了吧,我都替你丟人。”劉彥直道。
周嘉睿如同尾巴被踩到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你你你,你究竟是誰!”
“你還記得翠微山上的劉彥直麼?”
“我我我,我不……我記得,那又怎樣?”周嘉睿白毛汗都下來了,他最怕的就是穿越者找上門來,壞了他的好事。
“彆怕,我是替劉彥直來的,他現在執行另一項任務,手頭有點緊,找你來打秋風的。”
“打秋風,好說,要多少?”周嘉睿恢複了神氣,拍巴掌叫傭人進來:“讓斯蒂文把我的鋼筆和支票簿拿來。”
“不,我不要支票,隻要莊票和銀元。”劉彥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