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城到第七城的路上，一支破敗的軍隊精神萎靡、頹廢不堪地就地宿營。大約有兩千人左右吧，仿佛一支叫花子軍，衣衫不整傷兵滿營。

更重要的是，這些軍士已經沒有了一點鬥誌。他們空洞的眼神裡所流露出的，隻有對死亡的畏懼或者對前路的絕望。

他們來自於正規軍西大營。

在他們之前，西大營已經派出一鎮士兵去協助當地駐軍，結果六千人死了四千多。而西大營的主將也自知責任重大，乾脆親自帶著另一鎮士兵前來支援，結果連自己都折損了進去。

這一次死傷更慘，六千人死了五千多。剩下八九百人，又收攏了上支部隊殘留的一千多人，彙合為一支兩千人的隊伍。

堂堂西大營一萬三千名魔族將士，也就剩下這麼一點點種子了，不到原來的零頭。

如今這兩千將士躲在第八城外幾十裡的山林裡，沒有任何戰鬥意誌，也沒有任何行動意圖，仿佛沒了頭的蒼蠅。

連首領都沒有，活下來職位最高的是一個營級的軍事長官，霍統製。正常情況下，他也隻帶領四五百人的隊伍，指揮能力有限。更何況慘敗之際，流浪的敗軍更難管理約束。

再往下，活著的軍官級彆更低。都算是一些底層小頭目，更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很為難。

當然這也反映出西大營魔族正規軍的氣質，原本還是非常不錯的。至少在戰鬥之中將領是帶頭衝殺在最前麵的，所以也死得最多。

“霍統製，咱們下步該咋辦？”一個鎧甲破碎、衣衫襤褸的小軍官一臉的頹喪。“你看看兄弟們，都傻了。就算勉強撐下去，還能一戰嗎。”

雖然級彆不高，但至少是個老兵。從大家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這些戰士也隻是行屍走肉罷了，已經失去了戰鬥意誌。下次再戰，隻要遇到對方稍微嚴重點的威脅，估計會不戰自潰。

那，大家留下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魔朝軍紀嚴格，現役將士不得擅自逃逸，否則以逃兵論處。非戰爭時期的逃兵，會被褫奪公民資格，家族也會受到嚴重牽連；而戰爭時期的逃兵，一個字——砍，至於家族受到什麼威脅就更不用說了。

但問題是，留下來也是個死啊。

現在大家推選了這位霍統製為軍事長官，那麼大家就希望他能說句話——咱們這支隊伍解散吧，或者向內地晉都轉移（其實就是逃跑）。這樣一來，就是軍事長官下達的命令，哪怕到了晉都之後會被處罰，也至少不至於被軍法處死。

當然，到時候霍統製本身承擔的責任就更大了。

要逃嗎？霍統製看了看這些毫無鬥誌的士兵，又想了想那恐怖到靈魂深處的古獸大軍，心情糾結。

留下戰鬥，會死；當逃兵，會死；帶著大家逃到晉都，大家隻是會受處分、會被杖責辱罵，隻有我姓霍的一個人會被處死。

媽了個蛋的，好像老子橫豎都是個死。

但是霍統製其實也不怕，反正總要有人承擔這個責任吧。好在自己沒家沒口的，是個閒散的魔族，死就死了。當初大家推選他當這個臨時統帥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妥了。

不過這支隊伍裡，也有個彆有血性的。其中一個低級軍官站出來，揮舞著手中的大錘怒道：“一萬多老兄弟們都死光了，咱們就這麼逃嗎？回去就算活下來，有個屁的意思！”

“對！怪獸現在正在屠城吧，咱們身為軍人卻在這裡商量怎麼逃，太丟人了啊。”另一個尚有戰鬥意誌，但又比較活絡點的低級軍官吼道，“咱們就算在外圍遊擊也行，一邊打一邊跑，也不算是潰逃。到時候，咱們反而能撈點軍功呢是吧？”

“軍功？你得有命拿才行。”

“打那種怪物撈軍功，虧你想得出，送死去吧！”

“打不贏的，不可能打贏，那些怪物太恐怖了……”

霍統製和幾個底層軍官也都沒轍，他們知道現在這支隊伍基本上沒法帶了，根本沒任何鬥誌。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忽然遠處響起了樹林草木被擾動的聲音。

“沙沙沙……”

一些機警的戰士向外看，猛然驚醒並吼道：“都彆吵了，怪獸追上來了！混蛋，怎麼還有追咱們的，不是在屠城嗎！”

話音未落，一頭頭可怕的猿形怪獸從隱蔽處鑽了出來。

乍一看像是巨大的猿猴，直立行走。最大的兩頭有兩屋子高，而小的四頭也有一丈二。渾身精壯的肌肉，看上去一爪子能拍死一匹馬。

其實士兵們根本不知道，這哪是什麼猿猴，而是上古怪獸朱厭。白色的腦袋，紅色的爪子，據說隻要朱厭出現必然是天下大亂、刀兵四起。

很凶殘的一種怪物，而更可怕的是它們可以直立行走，而且擁有人類一樣的爪子。所以，它們竟然可以手握武器！

這是從此前那些死掉的將軍手中得到的武器吧，巨大的丈二長槍在它們手中像是小鐵棍尖刺，八尺長的開山大斧在它們手裡，更像是街頭混混手握的小斧子。

但毫無疑問，這些家夥一旦解放雙手打架，會比普通怪獸更加恐怖。

至於實際的修為，兩個帶頭的朱厭已經達到了血宗級的水準，而剩下四個較小的也都是上等真裔的實力。一旦打起來，會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吧。

而且這留個怪物還很聰明，畢竟是猿猴類的古獸。它們沿著這支殘兵隊伍留下的氣息和廢棄品一路追尋，而且悄悄跟進，直到在這個適合圍剿的區域才做出了最後的伏擊姿態。

本就已經做好突襲準備了，如今既然被發現，它們也不再隱藏，反正已經潛伏到了足夠近的位置，這些士兵跑不掉。

至於說為什麼追這支軍隊，廢話，在怪物的眼中，軍隊的緊要等級永遠高於平民，哪怕是一支殘兵。

再說了，區區第八城裡能有多少魔族或遺族？而這支兩千人的軍隊，卻是清一色的魔族大軍啊。吃掉它們，這個朱厭族群會同時提升。甚至，四頭較小的朱厭恐怕會同時提升為血宗級。

一頭、兩頭……六頭！當看到這些手持武器的怪物出現的時候，嚇破膽的士兵們都暈了。而且大家現在才發現，竟然被這些猿形怪物給包圍在了一個窪地區域。

這就是沒有帶兵經驗所造成的，大家剛才隻顧著來這一稍微平坦的區域休息，並且補充一些溪水，卻不料四周高地被這群可怕的怪物給占據了。

兩千人，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當麵臨危險的時候大家自動聚攏，最終龜縮到了直徑不到二十丈的小範圍內。不能再退了，已經背靠背。

可是怎麼回事呢，還是沒有舉起戰刀的勇氣……很多戰士已經被嚇碎了膽，根本沒有戰鬥意誌，隻有死亡的恐懼在支配著他們。

霍統製那批低級軍官也有點懵，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有獨立帶領這麼多士兵的經驗，生死關頭更無法組織起像樣的攻勢。就算他腦袋一熱，喊著讓大家拿起武器、開始抵抗，但也毫無作用。

“對，一半組織防禦，一半準備進攻！”霍統製又喊。

可是，你說的一半究竟怎麼劃分？具體每個人又歸屬到哪一部分？簡直太亂套了。

而要是這種各自為戰的狀態持續下去，大家連個像樣的聯合咒法都發不出，隻能被一一宰割。

所有人都知道害怕，也有不少人知道該馬上組織陣法了，但卻沒人能組織起來。

就在這時候，遠處山坡上忽然響起了一道嘹亮的聲音，以一種不可違背的命令口氣吼道——

“所有上身披甲的戰士站在外圍，形成一個防禦圈！其餘人聚集到防禦圈內，馬上準備施展攻擊陣法！”

上身披甲的？還真是，這個分類辦法不錯。由於大軍戰敗，衣物殘破不堪，盔甲更是損毀嚴重。上半身還有盔甲的戰士，已經不足七百人。

但正是這樣，大家馬上明確了自己到底歸屬於哪一類，而且還真的自動按照命令行動了！

區區幾秒鐘內，接近七百名上身披甲的戰士圍成了一個圈圈，並且一起施咒，在大家麵前形成了一個淡黃色的防護罩一樣的陣法。

七百多魔族組成的陣法，就算血宗級的朱厭也彆想輕易破開。

而聚集到圈子裡麵的那一千多戰士當然也知道該乾什麼了，霍統製馬上作為陣法的指揮官，組織起了反擊的攻擊性陣法。

這時候大家終於穩住了陣腳，也有機會向剛才吼出那道簡單而且有效命令的方向看去。

百丈遠處，一頭巨大的黑色麒麟巨獸，上麵坐著一位紫衣紫甲的英俊女子，而且還非常漂亮。這位女子腰間一把精致的短劍，手裡拎著一根一丈長的鋼槍，山風吹動她的秀發，無與倫比的俊逸驚豔。

已經有人認出了她。

因為大家都是西大營的軍士，而這位女子也曾帶著她的黑麟鐵衛駐守在西大營一段時間。對於這樣一位豔絕軍營的女將軍，誰也不可能忘記呀。

“宋將軍！是宋將軍！”

“哈，咱們這支區區兩千人的破隊伍，竟然給派來一個車騎大將軍來帶領嗎？咱們待遇好高啊。”

不知怎麼的，就這麼一刹那的時間，這群殘兵敗將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一支軍隊一旦有了“膽”，於是氣質麵貌陡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