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點多。
“鐘大爺那個孫子,可從回來就沒吃過飯了。”沈曼衝林軍提醒了一句。
“……我都沒感覺到餓,他能感覺到嗎?”林軍歎息了一聲,隨即說道:“你弄點飯菜吧,我和他吃點,順便也讓鼓樂隊休息休息。”
“行,我去廚房看看。”沈曼乖巧的點了點頭。
“吱嘎。”林軍肩上披著衣服,隨即推門走了出去。
棺材前麵。
“這跪一天了,也差不多了。”林軍扶著膝蓋,盤腿坐在了鐘振北旁邊。
“……!”鐘振北眉毛擰著,厚厚的眼鏡片上全是贓物和哈氣,估計他都看不見人。
“一會吃點飯,歇一會吧!”林軍拍了拍鐘振北的肩膀。
“葬禮的事兒,麻煩你了,謝謝。”鐘振北嘴唇乾裂,聲音很小,似乎身體已經沒了力氣。
“麻煩啥,我雇的你爺爺。”林軍有些後悔,皺著眉頭就往火盆裡填紙。
“你把帳算好,這錢我會還你的。”鐘振北低頭看著火盆說道。
“我掏了,就沒想過讓你還。”林軍一愣。
“一碼歸一碼,我爺一輩子沒欠過彆人什麼,我不能讓他背著帳走。”鐘振北有點執拗的回道,他在生活上總是丁是丁卯是卯,有些刻板,過分的規矩。
“隨便你吧。”林軍沉默一下,不在於鐘振北爭辯。
……
鐘大爺去世,對鐘振北的打擊可謂是從來沒有過的。他的生活經曆沒有那麼多玄乎的故事,隻是挺苦。他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二流子。說是混子吧,他不夠格,說不是混子吧,還整天遊手好閒,東扯西扯的混點錢花,以前延吉地區比現在亂多了,後來全國嚴打,這邊也響應中央整頓社會治安意圖,而鐘振北的父親就在這時被整頓了進去。他因為偷點公用鋼鐵,一審被判十五年,但由於他家庭條件不行,也沒人給他存錢,在加上當時社會上的妖魔鬼怪都在監獄裡,所以,他在裡麵呆的很苦,沒到一年就自殺死在了裡麵了。
而鐘振北的母親,純純是讓鐘振北的父親拖累死的,因為這麼多年,養兒子的任務基本就靠鐘振北的母親一人,她一個女人,跟著伐木工進上乾活,基本天沒亮就出門,晚上直到月亮高升時才能回家。所以,在鐘振北的印象裡,他母親的印象也比較模糊,他隻清晰的記得,當初家裡牆上有個石英鐘,當大針走到10數字的時候,那就是他媽要回來的時候。
鐘父離世不到兩年,鐘母得癌症死在了縣醫院,從那時候開始鐘大爺就把鐘振北接到自己家裡養活,直至他長大成人。
鐘振北懂事兒以後,基本沒在任何人麵前提過自己家裡的事兒,而左鄰右舍一看見他,總是開玩笑的說道:“哎呦,這不小鐘癩子嗎?”
為啥叫小鐘癩子?因為他爸外號就叫“鐘癩子”!這是一種極其不尊重的稱呼,放在一個孩子身上更加不貼切,但村民可能沒有惡意,隻有對誰都瞧不起的鐘癩子的調侃。
生在這種家庭,長在這種環境,鐘振北從小就養成了非常好強的性格,做什麼事兒認真無比,而且非常刻板,刻苦!可能如果他家庭條件好一點,在稍微有一點關係,他也不會是個體製外的臨時工。
爺爺是鐘振北的精神導師,他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而如今這個老人倒下,鐘振北仿佛在瞬間就被掏空了,這不是悲傷,更不是難受,而是無數種情感擠壓,卻又不知道怎麼釋放的痛苦。
……
守靈到晚上,林軍勸著鐘振北吃口東西,二人坐在棺材上方,一邊吃著,一邊交談了起來。
“小北,臨時工想轉正挺難的,它不光是熬資曆,而且還要有一定關係。如果你那邊沒啥門路,不行就回林場乾吧,你這個學曆,再加上你也在林業係統乾過,所以,我也不可能讓你就當個伐木工,客戶經理,采買啥的,我都可以給你安排!”林軍說這句話,完全是出於自己對鐘大爺的感情,跟鐘振北有啥學曆,有啥專業知識完全不搭邊,他純粹就是想幫幫那個已逝的老人。
“轉正靠的是能耐,為啥非得一定要有關係?!我做好自己的事兒,領導會看見的!謝了,軍。”鐘振北搖頭回道,直到現在鐘振北依舊覺得,自己能耐吃飯,那早晚就會有迎接春天的時候。
“……!”林軍扭頭看著鐘振北沒吭聲。
“我爺夠格領取低保,這麼多年我勸他去辦,他也沒辦,估計一次性能給一些錢,等錢拿到手,我就還你!”鐘振北說到這裡停頓一下,隨即咬著嘴唇補充道:“但在這之前,你幫我選一塊好地,把他埋了!”
“行。”林軍聽到這話,臉上沒啥表情的點了點頭,但他心裡還是那個想法,就沒想過鐘振北能把這錢還上。
聊到這裡,二人都不在吭聲。
……
三天以後,鐘大爺出殯下葬,而下葬地點,是林軍在一戶農民家裡低頭買的地皮,價格也不貴,總共就花了一萬多塊錢。
哀樂齊鳴,鞭炮嘭嘭作響,鐘振北頭上係著孝布,端端正正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此刻無數情感彙聚,鐘振北望著墳墓淚腺崩塌,腦袋伏在地上說道:“我還沒讓你享福……你就走了……你知道,我多想好好養著你幾年啊……!”
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一鞠躬,長孫填土!”陰陽先生高聲喊著。
黑土揚在空中,隨後墜落,慢慢掩埋棺槨……
……
兩天以後。
鐘振北去了上樹縣居委會,準備討要鐘大爺這麼多年遲遲沒有補全的每月低保。
排了一個小時長隊,工作人員接待了鐘振北。
“鐘福海的低保,我這兒沒有記錄啊?!”工作人員皺眉看著鐘振北問道。
“……怎麼可能會沒有,我早都申報了啊?”
“那得派出所出證明,你找派出所了嗎?”工作人員再次問道。
“……派出所那邊的證明早都出了,但我爺剛剛去世,那個證明我沒找到,但派出所那邊應該有留底,你們溝通一下,行嗎?”鐘振北再次問道。
“大哥,你開玩笑呢,現在活人都養不活,那還管有功夫管死人啊?他都沒了,你還開啥低保啊?”工作人員不耐的回了一句,隨即喊道:“來一下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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