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年輕女子言語,吳中元第一反應就是不害命的毒還叫毒嗎?然後想的才是不害命的毒是什麼毒?
隻一閃念,他就猜到年輕女子所說的是什麼毒,因為這毒是百花娘子下的,百花娘子不是什麼好東西,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作風有問題,而且是很有問題的那種。
想到此處,深深呼吸,上下感知,好像沒什麼想法,也沒什麼反應。
但牛族人大多精通藥理,這年輕女子又是牛族的勇士,應該不會看錯,更不會危言聳聽,本想問自己中的是不是那啥毒,又感覺不太好開口,倒不是自己不好啟齒,而是人家不好回答,於是換了個問法,“你看錯了吧,我沒感覺有什麼異樣。”
“你的眼睛是否感覺乾澀?”年輕女子問道。
吳中元原本還沒感覺有什麼不適,聽年輕女子一說,的確感覺眼睛有些乾澀,揉了揉眼睛,“我昨晚一夜沒睡。”
年輕女子搖了搖頭。
“我真的中毒了?”吳中元有些忐忑了。
年輕女子點了點頭,“如果我不曾看錯,你中的應該是百花穀的滿園春。”
一聽名字帶春,吳中元更慌了,“後果是什麼?能解嗎?”
年輕女子的確有些難以啟齒,但躊躇過後還是說了,“這是百花穀用來采陽補陰的霪邪藥物,配製解藥極為繁瑣。”
“如果不予理會,後果是什麼?”吳中元追問。
年輕女子皺眉不語。
“會不會死?”吳中元問道。
“會,”年輕女子點頭,“此毒催動氣血,若不宣泄平息,心跳會越來越快,最終七孔流血,心臟驟停。”
“我還有多長時間?”吳中元急切追問。
“不會很長。”年輕女子搖頭。
“毒發之前我能趕回山羊穀嗎?”吳中元再問,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不管便宜誰了,先保住性命再說。
年輕女子猜到吳中元要回山羊穀做什麼,再度搖頭,“沒用的,那些下賤之人沒有靈氣修為。”
“怎麼還得靈氣修為?”吳中元愕然。
年輕女子並不是那種羞羞答答的女子,但讓她詳細講說,她還是有些說不出口,隻是點了點頭,“百花穀研製滿園春,為的是采陽補陰,此毒隻對練氣之人有效,也隻有練氣之人可解。”
聽得年輕女子言語,吳中元倒吸了一口涼氣,歪頭看向橫屍在旁的百花娘子,好個惡毒的娘們兒,竟然下此陰招兒。
“人死氣散,解不得毒。”年輕女子說道。
吳中元不明所以,愣了一愣,轉念之後方才明白年輕女子此言所指,急忙辯解,“我也沒想用她解毒。”
年輕女子沒有接話。
“這毒真的沒有解藥嗎?”吳中元有些急了,走過去搜那百花娘子的身。
這一伸手,感覺出不對勁兒了,心跳加速,麵皮發熱。
察覺有異,急忙縮手後退,“我得走了,你也趕緊走吧,先前那人沒有傷及要害,很可能調頭回來,你要多加小心。”
年輕女子皺眉看他,沒有接話。
吳中元深深呼吸,轉身邁步,開始有反應了,再不走就要丟大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女子自身後問道。
“吳中元。”吳中元說道。
“我叫薑南。”年輕女子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吳中元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
“謝謝你。”薑南說道。
吳中元抬起右手擺了擺,繼續前行。
“對不起。”薑南又道。
吳中元又擺了擺手,他能聽出薑南言語之中蘊含的深深歉意,也知道她為什麼要跟自己道歉,因為她就能解毒,但她選擇了不解。
此時毒藥已經開始起效,身上也開始感覺燥熱了,歪頭看到北麵的圓形水潭,那裡就是陽魚的陰眼,裡麵的潭水應該很是清涼,興許可以壓製翻騰燥熱的血氣,但這一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如果潭水真的有用,薑南早就提醒他了。
吳中元走的很快,片刻過後便到得樹林邊緣,就在此時,薑南的聲音自後麵傳來,“等等。”
吳中元聞言心中大暖,薑南此前一直在猶豫,此時呼喊,說明她於心不忍,有心幫忙,畢竟他是因為救她才中的毒,不能因此就說她有幫忙解毒的義務,但袖手旁觀肯定是不仗義的。
這就夠了,很多時候人在乎的就是一個態度,薑南有這個態度,他便不後悔先前出手相救了。
但就因為這個就把人家給睡了,他感覺有失光明,這雖然算不上要挾逼迫,卻是如假包換的道德綁架。
想到此處,便不停步,隻是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聽到了她的呼喊。
毒藥起效的感覺跟酒勁兒上頭有些相似,感覺一上來,很快蔓延全身,眼睛發花,麵皮發熱,腦子發懵。
“你會死的。”薑南又喊。
“我體質異於常人,也不見得就會死。”吳中元硬充好漢。
薑南沒有再說話。
吳中元快步回到主路,走進路旁的樹林,將堆放在地上的布料和染料往馬匹上裝載。
但很快他就停了下來,病來如山倒,毒發也如山倒,氣血鼓脹,五內欲裂,根本走不多遠。
勉力穩住心神,將布料和染料自馬背上卸了下來,又將韁繩解開,這才轉身衝向了東麵密林。
一跑,氣血流動加快,毒性起效更加迅速,感覺越發難受。
“你彆跑。”薑南的聲音自主路傳來。
吳中元聞聲回頭,隻見薑南正自後麵跟了上來。
回頭之後,他就後悔了,不該回頭,異性之間本來就有本能的吸引,他未經人事,又中了毒,即便薑南衣衫齊整,他也感覺對方充滿了誘惑。
“我沒事兒,你彆跟來。”吳中元轉身疾行。
“你要往何處去?”薑南呼喊。
吳中元也不回答,抬手封穴想要催發風行術,但血氣澎湃激蕩,竟然封穴不住。
無奈之下隻能往大山深處跑,但沒了風行術,他根本就甩不掉薑南,屢次回頭,薑南仍在身後不遠處。
“滾!”吳中元衝薑南怒吼,滿園春的毒性比他想象的要劇烈,他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了,若是薑南再不離開,他怕是會失去理智衝她撲過去。
“你彆跑了。”薑南低聲說道。
“你再跟過來,我就抹脖子。”吳中元拔出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頸,由於毒發顫抖,匕首劃破皮肉,鮮血溢流滴瀝。
薑南沒想到吳中元會有此一舉,急忙擺手,“好好好,你快放下刀。”
吳中元垂手轉身,繼續狂奔,“你彆再跟來了。”
“你真的會死的,”薑南還跟在後麵,“你是為了救我才中毒的,我應該救你。”
薑南不喊還好,一喊,吳中元跑的更快,正是因為他救了薑南,才會如此堅決的拒絕薑南的救助,施恩圖報,俗人也。施恩索報,小人也。
這種事情如果是你情我願,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說三道四,但問題的關鍵是人家不願意,是良心過不去才勉強自己違心救助,若是接受了這樣的救助,日後何以對人?又何以自處?
“吳中元,我並不討厭你。”薑南自後麵喊道。
吳中元聽到了對方的呼喊,卻並不停步,再等片刻他可能就控製不住自己了。為了活命,可以不要麵子,但絕不能對自己的人品產生懷疑,不然便是活了下來,此事也會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不敢正視,不敢想起。
見吳中元仍在奔跑,薑南催氣加速,跑到前麵攔住了他,“彆跑了,行嗎?”
吳中元此時視物已經開始模糊,鼻血橫流,呼吸急促而雜亂,幾次衝突,都被薑南攔下,情急之下見到右側山石有道石縫,便慌不擇路的鑽了進去。
薑南跑過去拖拉,但石縫狹窄,吳中元又極力抗拒,她幾番努力,終是不能將吳中元拖出來。
“滾,快滾。”吳中元高聲怒吼,此時不但視物開始模糊,連神識都開始模糊了。
薑南不說話,隻是拖。
“彆拖了,我不行了,”吳中元艱難的說道,雖然自己不能接受對方的救助,薑南的舉動還是令他很是感動,趁此時還有神識,勉力說道,“山羊穀東麵有幾棵鬆樹,最大的那棵鬆樹往東走五步,鸞鳳劍就埋在那裡。”
薑南愣住了,令她震驚的不是鸞鳳劍被吳中元得到了,而是吳中元竟然在大限將至之前將鸞鳳劍送給了她。
吳中元言罷,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靡癱軟,見此情形,薑南哪裡還敢耽擱,奮力將其拖拽而出。
但吳中元此時已經七孔流血,便是薑南有心救助也來不及了。
眼見吳中元緩緩閉眼,薑南急忙交叉雙手,摁其前胸,觸手感知到其胸前有異物,急切取出,發現是個瓷瓶。
拔掉木塞,吸氣聞嗅,大喜過望,急倒數枚,捏開吳中元牙關喂其服下,轉而繼續摁壓前胸,助其複蘇。
吳中元暈死之前最後的感覺是頭痛欲裂,蘇醒之後的第一感覺是體虛無力,待得睜開眼睛,看到的則是薑南關切的眼神。
“你醒啦?!”薑南的語氣比眼神蘊含的關切更重。
吳中元苦笑。
“感覺如何?”薑南問道。
“我是不是個小人?”吳中元憋悶糾結。
“你是個君子。”薑南微笑。
吳中元苦笑。
“我沒有舍身相救,”薑南將那瓷瓶示於吳中元,“救你的是它。”
吳中元皺眉看那瓷瓶,這瓷瓶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身上怎麼會有解藥?”薑南問道。
“解藥?”吳中元大惑不解。
“這裡麵裝的就是滿園春的解藥。”薑南說道。
吳中元難以置信,“那些紅色藥丸就是解藥?”
薑南點了點頭,“你自哪裡得來的?”
“我要是說我昨天晚上撿到的,你信嗎?”吳中元欲哭無淚,自己帶了解藥在身上卻不服用,若是薑南因此誤會,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信。”薑南點頭。
便是薑南相信,也得把詳細經過跟她說一遍。
聽得吳中元的講說,薑南緩緩點頭,此事很好理解,昨夜被鳥族勇士殺掉的那個男子垂涎百花娘子的姿色,為免百花娘子在床幃之間下毒盜其修為,才會事先備下解藥,屆時既得了便宜又不會折損靈氣修為。
便是薑南沒有誤會,氣氛也變的很是尷尬,先前鬨了那麼一出兒,換成誰都會感覺尷尬。
“這個,嗬嗬。”吳中元有心化解尷尬卻並不成功,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以為我死定了。”吳中元又道,這時沒有尬聊這一說法,如果有,他此時就是。
薑南沒有接話。
應對彆的事情,吳中元可以做到冷靜睿智,但他很不擅長應對這種局麵,“這真是,你說這事兒……”
薑南打斷了他話,“你剛才曾經把鸞鳳劍埋藏之處告訴了我,你是想把鸞鳳劍送給我?”
聽得薑南此言,吳中元越發尷尬了,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不對,隻能含含糊糊,支支吾吾。
“這話現在還作準嗎?”薑南追問。
吳中元隱約明白了什麼,撐臂後挪,依靠山石,歪頭看她,“你想要嗎?”
“你想送嗎?”薑南盯著吳中元。
聰明人說話是不需要太過直白的,這種交談的方式是最好的方式,誰都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不管對方最後如何回應,都不會太過尷尬。
“就算我想送,你敢要嗎?”吳中元問道。
“假如我想要,你敢送嗎?”薑南反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其實雙方是什麼想法已經顯露出來了,是什麼傾向也都表露出來了。但二人都有顧忌,一個是牛族勇士,一個是熊族勇士,不但不是同族,兩個種族還彼此敵對,不管是送的還是要的,都是本族的叛徒。
吳中元看著薑南,薑南也盯著吳中元。
最終吳中元移開了視線,他對薑南的確有感覺,但此時此刻他想的卻是王欣然,王欣然遠在數千年後,無法陪在他身邊,也無法再跟他交流,但這並不是王欣然的錯,她不是不想這麼做,而是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對遠處的人是不公平的。
見吳中元有些慫了,薑南很是惱火,“我想要,你送不送?”
“這個,哎,你都知道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你就說送不送吧?”
“行啊行啊,反正我要了也沒用,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