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勤走後,吳中元手指座椅,“吳煥居山,請坐。”
吳煥不曾入座,而是撩起衣擺跪了下來,“請大吳降罪。”
“嗯?吳煥居山何罪之有?”吳中元歪頭。
吳煥挺胸直跪,麵帶愧色,“大吳龍潛之時屬下審時不清,度勢不明,不但未曾效忠輔弼,還言語苟且,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屬下愧對大吳,請大吳降罪。”
吳中元笑了笑,吳煥之所以有此一說,乃是因為當日吳勤曾經請吳煥幫忙檢試他的五行和血脈,而吳煥在確定了他的身份之後卻因為吳熬已經接任大吳而勸他‘好生過活,勿生不臣之心。’這句話他沒有忘記,吳煥自己自然也不會忘記。
“吳煥居山言重了,當日你之所以勸我安守本分,也是擔心我不自量力,輕舉妄動而枉送了性命,乃是出於善意,快快請起。”吳中元說道。
吳中元雖然讓吳煥起身,卻並沒有上前攙扶,禮賢下士也好,平易近人也罷,都得拿捏一個尺度,掌握一個火候兒。
吳中元不親自攙扶,多少令吳煥有些尷尬,正在猶豫是繼續跪著還是趁勢起身,吳中元邁步上前,伸手承托,在吳煥已經感覺尷尬卻不是非常尷尬的時候化解了他的尷尬。
吳中元是故意這麼做的,吳煥這個人非常聰明,能夠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而他也的確對吳煥當日的言語心存芥蒂,吳煥之所以會說那樣的話,歸根結底還是對他的不看好,認為他不是吳熬的對手。
實際上不止是吳煥,連吳勤最初也是這種想法,熊族內部的確存在派係爭鬥,卻並不表示吳季等人一直在擁護他,吳季等人也從未與吳熬為敵,他們隻不過與吳鴻儒等人不很和睦罷了。
而今他已經接掌大吳,不管是吳融一黨還是吳季等人都成了自己人,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這些人雖然都是自己人,卻也都不是自己人,除了吳勤對他幫助較大,其他人對他並無多大貢獻,在他最難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挺過來的。
他清楚這一點,也希望吳煥等人能夠牢記這一點,這些人除了吳勤還有居功自傲的資本,其他人也隻不過沒有為難他,在他接掌大吳之後,這些人也沒資格以保皇派自居,更沒資格邀功請賞。
他優待眾人是他對眾人的器重,而不是他們應該得到優待,這就是他想向吳煥等人傳遞的信息。
“吳融等人已經寫下了認罪供述,勞吳煥居山幫我過過目,看看有無疏漏。”吳中元手指放在桌案上的綿簙。
聽得吳中元言語,吳煥轉頭看向桌案,發現那疊綿簙是扣著的,急忙擺手說道,“此乃公務密事,除了大吳,下人焉能看閱?”
吳中元笑了笑,“吳煥居山言重了,依你之見,我應該如何處置吳熬的一乾餘黨?”
吳煥想了想,答道,“大吳乃熊族之主,乾綱獨斷,此事當由大吳自行定奪,不管大吳要做什麼,我等眾人皆會領命奉行。”
吳中元點了點頭。
吳煥又道,“不過大吳既然問起,屬下便鬥膽進言,在屬下看來大吳處置的甚是妥當,有過不罰不足以服眾,但小懲大誡也就罷了,畢竟熊族在罪人的禍亂之下元氣大傷,人心不穩,大吳正位之初也不宜剜腐揭瘡,猛藥去疾。若是大吳當真要深究問責,我等眾人怕是無一幸免,畢竟我等雖然沒有為虎作倀,卻也不曾似君月太玄那般當機立斷,除惡建功,護駕失職的罪過誰也不得推卸。”
吳煥言罷,吳中元緩緩點頭,吳煥能夠說出這番話說明此人非常聰明,頭腦也非常清醒,能夠敏銳的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在世人看來會說話的聰明人都是迎風拍馬的小人,這其實是天大的誤解,能夠揣測聖意的聰明人和阿諛獻媚的奸佞有著本質的區彆,曆朝曆代的忠臣多是聰明人,而賣主求榮的叛徒往往以笨蛋居多。
“你對此事有何看法?”吳中元轉頭看向門外。
“吳鬆石自作聰明,死有餘辜,”吳煥正色說道,“此人乖張奸猾,認定大吳正位之初急欲穩定大局,不願降罪見血,妄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高聲宣揚,以梅心竹骨自居,嘩眾取寵,沽名釣譽,為的是讓眾人知道他與大吳不合,如此這般大吳日後想要治他罪過也不能夠了。若是治罪,便是心胸狹窄,會落人口實。如此陰暗卑劣,豈能輕饒。”
“吳煥居山卓見。”吳中元笑道,他之所以殺吳鬆石,也是因為發現此人試圖利用仁義道德來綁架他。
“屬下汗顏。”吳煥低頭。
“吳煥居山今年多大年紀?”吳中元自桌案旁的座椅上坐了,然後指著另外一把座椅,示意吳煥入座。
吳煥不曾推辭,正襟危坐,“回大吳,屬下三十有六。”
“有勇有謀,玉樹梁棟。”吳中元笑道,當日弱水龍澤發生變故,他控馭大傻前去相助眾人固守,還是吳煥細心明眼,最先發現端倪,跟隨大傻找到了他所在的陣法。
“大吳謬讚,惶恐惶恐。”吳煥急忙謙遜。
吳中元壓低聲音,小聲兒說道,“節日之後我要海選巫師,吳荻少有閱曆,吳融插手此事也不太適宜,屆時所有新晉巫師還需煩勞吳煥居山主領訓導。”
“承大吳器重,屬下定當儘心儘力,不負所托。”吳煥直身站起,鄭重領命。他很清楚這個任務意味著什麼,所有青壯派的巫師都由他教導,這是日後主掌右弼宮的前兆。
吳中元點了點頭,離座站起,讓位於吳煥,“來,幫我把高階勇士和巫師的情況寫下來,誰主政哪座垣城,誰與誰私交較深,哪個與哪個是血親,諸如此類,儘數寫下。”
吳煥點頭答應,走過去提筆書寫。
在吳煥書寫的同時,吳中元隨口問道,“那金簡你推敲的怎麼樣了?”
吳煥知道吳中元為何有此一問,當日他和吳勤探討牛龍鐧裡的金簡時,吳中元也在場,當時吳中元曾經提出想要看看金簡上的內容,被他拒絕了,而今吳中元問起此時,他免不得有些尷尬,“屬下天資愚鈍,那金簡又不甚完整,便是苦心推研,亦少有所得。”
“日後若有空閒,我與你推敲一番,”吳中元說道,“若能有所感悟,當可強大我族巫師陣營。”
吳煥並不知道天篆文冊早已經被吳中元背的滾瓜爛熟,卻知道他手中掌握了大量的通靈神兵,而金簡都是藏在通靈神兵裡的,聽吳中元這般說,急忙點頭應是。
吳煥寫完,雙手呈送,吳中元接過看閱,吳煥一共寫了三頁,第一頁是各大城主的姓名,以及各大垣城所在的方位。第二頁和第三頁是高階勇士和巫師的私人關係。
“幫我把吳郜林喊來。”吳中元衝吳煥說道。
吳煥答應下來,出門去了。
不多時,吳郜林來到,此人是個老巫師,五十多歲,紫氣洞淵,長的很有特點,個子不高卻長了個大驢臉,俗話說相由心生,此人的性格也有點像驢,倔強的很,吳熬做的那些事情他也多有參與,但此人並不像吳融和吳仝那般是吳熬的心腹,很多時候他隻是奉命行事。
禮數也還周全,態度還算端正,讓他寫供詞,他便寫了。
讓他回去,他卻不回去。
再催,仍不走,隻是紅著臉杵在那兒。
問他為什麼不走,甕聲甕氣的回了句,“我也有過錯,大吳為何不予責罰?”
吳中元哭笑不得,正在思慮應該如何回他,吳郜林卻自己動手了,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大吳不罰,我便自罰。”
言罷,不等吳中元開口,後退三步,轉身就走。
吳中元愕然瞠目,此人脾氣太倔,也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便是吳熬在位的時候,此人也肯定不是個受人待見的主兒,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記住了吳郜林,確切的說是記住了他的大驢臉和倔脾氣。
平心而論,打耳光這種舉動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處罰,隻是長官在恨鐵不成鋼的心態下對犯錯下屬的一種輕微體罰,而且通常隻對自己的親信才會這麼做,不是親信直接就拖出去砍了。
但不管怎麼說這種舉動始終不太嚴肅,而且多多少少辱及人格,不宜濫用,更何況談話過後這些紫氣高手還得參加酒宴,可不能搞的滿桌子都是鼻青臉腫。
愣了片刻,吳中元方才回過神來,快步出門,“郜林洞淵,轉告風華居山前來說話。”
在等吳風華過來的時候,吳中元看了看天,判斷了一下時辰,已近午時,此前隻約談了六位,沒談的還有二十一人,若是似之前那般逐一詳談,彆說午飯了,連晚飯也吃不上了。
問題比較嚴重的幾個人已經談過了,餘下那些多是些盲從之輩以及各大垣城的城主,接下來得儘快加速,先把人認全,對每個人有個大致的了解,至於更加詳實的了解可以留待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