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鬼道妖邪(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720 字 2個月前

經過幾天廢寢忘食的實驗,結果出乎意料的好,真正的上品竹紙張片均勻,色澤潔白,瑩潤如玉,就如同二八佳人不著絲縷,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瑕疵,充滿了視覺和觀感的無上誘惑。

徐佑閉上眼,手指輕輕撫摸過紙麵,良久之後,突然張開眼睛,擊掌讚道:“成了!”

一直盯著徐佑表情的方亢終於鬆了口氣,他沒日沒夜的調整童尿和竹漿的比例,整個房間都是淡淡的腥臊味,可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在牆上亂撞,卻始終找不到出去的路。直到前天一時失手,將剩餘的小半桶涇溲踢翻倒進了漿池裡,本著不浪費資源的心勉強抄紙晾曬,誰成想竟然達到了目前為止最為成功的一次實驗。

“請郎君賜名!”

每種新紙造成,都要起一個響亮悅耳的名字,徐佑想了想,道:“就叫……元白紙!”

“好,元白,元白紙。”方亢情緒激動,說話時身體都在輕輕的顫抖。比起由禾紙在剡溪紙的基礎上進行的改良,元白紙完全屬於全新的紙品,亙古未有,見所未見。他雖然不讀書,卻也清楚的明白,方亢這兩個字,必定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淡抹卻不會消散的印跡。

這是多少讀書人求之而不可得的際遇,偏偏讓他一個再低賤不過的紙匠遇上了,這全是拜徐佑所賜,方亢撲通跪了下來,額頭觸地,砰砰作響,道:“多謝郎君,多謝郎君!”

徐佑笑著扶他起來,道:“該我謝你才是,沒有你,就沒有元白紙麵世。以後所有讀不了書,買不起紙的人都要感謝你今日的所有付出,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方亢樂的合不攏嘴,何濡聽出徐佑話裡的意思,道:“七郎,這元白紙所用的毛竹要從富春縣運過來,再經過如此複雜的工序,價錢太低了可不成……”

他是擔心售價低於成本,做了賺不到錢的買賣,徐佑笑道:“我雖然不願意做奸商,但也不想做聖人,元白紙現在的價錢不能低於由禾大紙,先從門閥士族和富商大賈手裡賺到足夠的錢,然後才有可能依靠大規模的生產來降低單張紙所耗費的本錢,等到了那時,就是薄利多銷,打價錢戰的時候了!”

“價錢戰?”

“對,要想讓紙品成為普羅大眾都能買得起的東西,必須將所有造紙的紙坊拉下水,要麼一同降價,要麼被踢出局。可以想見,我們會受到多大的阻力和詆毀,甚至來自朝野各方麵的壓力,這,絕不亞於一場戰爭!”

徐佑說的淡然,道:“不過,這些年紙坊賺的錢已經夠多了,該到他們回饋老百姓的時候了!”

元白紙的研發成功,在靜苑內部還是絕密,除了少數幾個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徐佑不打算在灑金坊開造元白紙,等明玉山腳的新紙坊落成,有足夠的場地和熟練工人,再和富春的朱氏談好買竹子的價錢,萬事俱備,然後就可以乘風扶搖九萬裡,推動整個江東,乃至北方的紙業革命。

這是個偉大的理想,也是個艱巨的使命,可能需要三至五年才能最終實現,也可能出現意外狀況,將時間拉的更久,但是隻要開始去做,總會有成功的那天。

徐佑不一定非要做那個大廈建成後的剪彩者,他隻要挖上一鍬土,成為開工的奠基人就足夠了。

時間飛快的流逝,灑金坊依舊日進鬥金,雖然因為劉彖橫插一腳,少了揚州的很多地盤和部分大紙坊的支持,但有駱白衡和他手中龐大的商業網絡,這段時日已經將由禾紙賣到了江州、廣州去了,寧州和越州等偏遠一點的也正在積極的擴展市場,需求量之大,不是揚州一州可以比擬,所以每日的銷量不降反增,一天五萬張紙往往還沒曬乾就被預搶一空。

另一方麵,由於徐佑免費將灑金坊的先進工藝送給了駱白衡等人,整個揚州紙業的產量也以讓人咋舌的速度攀升。總產量的加大,並沒有降低紙品的售價,這個結果早在徐佑的預料當中,主要是因為之前的產能不足,市場開發遠遠不夠,江東二十二州很多潛在的小主顧都沒有轉化成為真正的付錢的用戶。現在產能上去了,這些人每次買的不多,但架不住數目巨大,消耗紙張的速度大於當下的產能,供求關係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所以紙價一時還降不下來。

這是一個好現象,紙坊的銷量大了,單價不減,利潤就是天文數字,由此可以推動他們繼續瘋狂的擴建紙坊,進一步的提高產能,一直到供大於求的時候,紙品的均價就會慢慢的降低,這也是徐佑計劃中的一部分,隻憑他一人,想要變革整個行業實在太難,所以明麵上無私奉獻,傳授駱白衡他們造紙工藝,目的就是為了讓追逐利益的商人天性,去跟隨經濟規律共同為徐佑的理想大廈添磚加瓦。

有了錢,而且是讓人心跳加速的巨額財富,徐佑沒有大建土木,沒有錦衣玉食,更沒有驕奢淫逸的去揮霍去花用,他始終思量不準劉彖囤積米糧的真實用意,最後決定跟進,同樣暗中讓履霜和冬至從周邊各縣和彆郡收購了大批米糧,部分儲藏在靜苑,部分儲藏在明玉山的新紙坊,為此還特地加蓋了一間糧倉。還有一部分,也是最大的一部分,讓冬至運往明玉山中的某處秘密地點儲藏起來,那裡是以前郭氏藏字畫珠寶的地方,防濕防潮,用來藏糧再好不過。

徐佑隱隱之中察覺到了什麼東西,但是太過虛無縹緲,瞧不太真切,這就像後世裡做金融投機,有時候不明白大莊家的用意,卻可以跟著大莊家建老鼠倉偷吃。退一萬步講,為了以防萬一,囤點糧食不算壞事,如果真的天降大雨,也損失不了太多的錢。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麵對三月不雨的鬼天氣,饒是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徐佑也束手無策,靠天吃飯,隻有老天爺賞飯吃才有的吃,一旦旱澇成災,立刻就是餓殍千裡的慘劇。轉眼到了三月底,仍然沒有一滴雨下來,天氣轉暖,萬物回春,初春的乾燥透著讓人心慌的泥土味,最主要的是,這個年代的國家水利工程十分滯後,錢塘固然多水,但主要集中在幾條大的河流,沒有足夠的河渠、堰壩、陂塘、水門等設施,桔槔、轆轤、翻車等工具取水艱難,對大麵積的灌溉農田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市井間開始有了少許恐慌情緒,先從那些失地的佃戶和流民開始,再到有地卻缺乏農具的自由民,然後是隻能靠地收租過日子的小地主,蔓延的速度極慢,但至少已經開始影響錢塘的社會穩定。有不少闔閭父老求見陸會,反映老百姓的這種恐慌,陸會貪財不假,卻不是傻子,這樣的大事不敢怠慢,趕緊行文稟告到郡府,顧允此時正焦頭爛額,他麵對的不是錢塘一縣的旱情,而是整個吳郡。

吳縣作為郡治和州治的治所所在,各項基礎水利設施名列揚州之冠,這時的旱情還可以應付,但其他各縣都像錢塘一樣,無力獨自應對這樣的局勢。歸根結底,還要官府統一布置,如果旱情爆發,如何賑濟災民,如何撫慰地方,將成為當下的第一要務。

不過受揚州的地理環境所限,極少出現這樣的大災,從上到下缺乏經驗,大多數官吏憊懶散漫,尚存僥幸心理,盼著隔日就會下雨,對郡守府布置的政令置若罔聞,或者草率應付了事,尤其對民眾的情緒疏導不到位,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不安積攢膨脹,變成了肉眼看不見的**桶,不知什麼時候,一點火星就能炸的稀爛。

“小郎,城外有兩個村子因為爭水源打起來了,至少兩人死,數十人受傷,陸會親自帶著衙卒去抓捕,差點激起民亂,要不是杜三省老道周全,素有威望,及時鎮住了村民,怕是要鬨出大亂子!”

進入四月,已經有了夏日的滾滾熱浪,老天爺仍舊沒有普降甘霖的征兆,不少淺水河泉出現了乾涸,就是灑金坊旁邊的碧幽河也從奔騰不息變成了涓涓細流,徐佑下令暫停紙坊的運作,當人畜吃水都成問題的時候,再開動造紙無疑是天怒人怨的事。他寧可不賺這個錢,也不能昧了良心。

四月初八,佛祖釋迦侔尼誕辰,也就是所謂的浴佛節。作為佛門每一年度最盛大的節日,久久沒有動靜的大德寺卯足了勁,要大開山門,傳揚佛法,廣收信眾,和天師道再爭高下。所以在三月底,大德寺的所有改造工程全部竣工,從裡至外,完全看不出一點它的前身——天師道元陽靖廬的痕跡。

整個工程耗費巨大,據外界傳言,足足有五千萬錢,殿宇樓閣無不極儘巧思。僅以正殿而言,麵闊十三間,用二行柱,通梁五十五尺,全木製結構,充分利用柱網和卷殺、生起等建築技藝,達到了力和美的高度統一。正殿對麵,也是大德寺的正中心,建有一座五層高塔,成平麵方形,有上下貫通的木製刹柱,柱外圍以多層木構塔身,柱頂加金銅寶瓶和若乾層露盤形成塔刹。每層塔身簷柱的柱列間加闌額,上為鬥拱及梁組成的鋪作層,承托塔簷。在塔簷椽上置水平臥梁,梁上立上層簷柱。如此反複至塔頂。

所用木料都是各地最好的杉、柳、楠、樟等樹木,選用的工匠也彙聚金陵和揚州的名家,大到山門,小到窗楹,都可以跟宮殿媲美,走到裡麵,隻覺得**肅穆,不敢直視。

徐佑隨著擁擠的人群,四下打量著大德寺的風光,跟那日誅殺席元達時的陰森可怖迥然不同,突然聽到何濡在身旁冷冷笑道:“勞人力而興土木之功,奪人利而取珠玉之飾,鬼道妖邪,壞法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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