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金陵諜戰(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114 字 2個月前

冊封大將軍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要經過正兒八經的授節儀式,太常寺馬不停蹄的準備數日,於十一月初三,選定吉時,召徐佑入宮。

安休林麵南立於玉階之上,等中書舍人宣讀完辭藻華麗的製文,授徐佑青銅符節和大將軍金章,道:“社稷安危,一在將軍,今委以國事,拜以節臣,中外軍民,皆從號令。願大將軍勿以三軍為重而輕敵,勿以受命為重而必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勿以辯說為必然。士未坐而勿坐,士未食而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則士卒必儘死力。”

徐佑麵北受符節金章,跪拜道:“臣聞國不可從外而治,軍不可從中而禦,二心不可以事君,疑誌不可以應敵,臣既受命符節,不敢生還,願君亦垂一言之命於臣!君不許臣,臣不敢將!”

安休林道:“許之!”

徐佑辭而出宮,儀式結束。

楚國承魏製,節臣分為三等,使持節、持節和假節。假節最下,隻可在軍中殺違反軍令之人;持節為中,可殺無官位之人,若在軍中,則與使持節的權力相同;使持節最上,秩比兩千石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可無詔而殺之。

而在三節臣之上,還有假黃鉞,假黃鉞專殺節臣,不是人臣可以奢望的寶器。

除過符節和金章,還有大將軍專屬的曲蓋麾幢,鼓吹班劍,以及前圓後方的雉尾扇等儀仗。搞完這些,徐佑另擇吉日搬進皇帝特賜的大將軍府,位在青溪和丹陽郡城之間,前後七進,占地廣闊,亭台樓閣,依山近水,雖院落有致,可景卻無遠近,槐蔭當庭,插柳沿提,栽梅繞屋,結茅竹裡,層次分明,巧而得體。

大門上有鎏金虎頭鋪首銜環,赫赫生威,入得院內,以縱軸線為中點,東西仿台閣造有若乾廊院,分金曹、戶曹、兵曹、倉曹、運曹、理曹、車曹、典賓、鎧曹、中兵曹、外兵曹、騎兵曹等十二曹。往裡繞過月亮門,是司馬房、長史房和參軍司,再繼續往裡,是大將軍議事的正堂,側旁有主簿房和記事房,還有校場、馬場和武庫等。再往後是內眷住的三進庭院,最後是後花園。

整體建築風格略微不同於徐佑見過的袁階府和顧陸朱張的府邸,更顯得堂堂皇皇,浩然大度,在揚州的雅致風流之外帶了點金陵帝都獨有的貴氣,又因為是大將軍府的緣故,刀槍劍戟林立,平添了幾分肅穆和蕭殺。

“這裡如何?”徐佑笑著問詹文君。

詹文君抱怨道:“太大了點,還不如長乾裡住著舒服!”

“其翼呢?”

“甚佳!閒來逛逛,一天逛不到頭尾,有益身心。”

徐佑頜首道:“你喜歡就好,挑一個吧?”他指著二進的司馬、長史、參軍司等房舍,言外之意,不用細說。

何濡笑道:“你知道我不願做安氏的官……”

“這是大將軍府的僚佐,並不受朝廷統禦,你勉為其難吧。”

之前攻略青徐時,幾乎所有跟隨徐佑的人全都加官進爵,唯有何濡沒有接受任何的賞賜,徐佑知道他的忌諱,沒有逼他。可這次開府,能用的人不多,必須人儘其職,何濡這樣的謀主放在夾袋裡未免使明珠蒙塵,太過奢侈。

何濡也知道這次推拖不得,歎了口氣,道:“長史主政,司馬主軍,要麼繁瑣,要麼規矩多,都不適合我,瞅來瞅去,還是去參軍司吧!”

徐佑笑道:“軍諮祭酒一職,正虛位以待!”

緊接著徐佑從徐州調來譚卓為司馬,從錢塘調來魯伯之為長史,加上何濡,三駕馬車初步穩固。又調原彭城郡丞王讞為諮議參軍,征辟張桐為記室參軍,顧昔為戶曹掾,朱信的兒子朱相為兵曹掾,庾氏的庾騰為理曹掾,柳氏的柳平為典兵曹。這是給諸門閥留得坑,全都打了招呼,而其餘諸曹的曹掾和曹屬則由譚卓和魯伯之舉薦,或從翠羽軍和楓營裡挑選精明能乾的寒門子弟擔任。

這是平衡之道,徐佑不可能全部選用寒門來充斥大將軍府,那樣是自取滅亡之道。儘管如此,沒有分到羹的陸氏據說相當的不滿,不滿歸不滿,徐佑對陸氏不待見,那也沒辦法。

雖然廷議已經決定支持姚晉,對西涼用兵,三省諸部全都開始圍繞這次用兵進行準備,可對外卻保持著統一口徑,回複姚晉的國書再次拒絕了出兵的要求,隻督促他儘快歸還梁州,否則大軍若至,屍骨無存。

姚晉的回書很快送來,對楚國的恐嚇大為不滿,聲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再逼迫,就率梁州十萬銳卒進攻荊州。

雙方你來我往,罕見的打起了嘴仗,引得各方矚目,久違的金陵地下世界又再次熱鬨了起來。這日,東市的蒲中酒肆來了個熟客趙泥,他是地道的金陵人,祖上三代可查,老實本分,穿梭江南江北,撐船渡客為生,平生最好酒,尤其是蒲中酒。

蒲中酒原產地在北魏蒲中境內,名聞天下百餘年,酒香醇厚,入口七日尚有餘香,又稱為七香酒。趙泥跟往常差不多,叫了三兩小壇子酒,掏出家裡醃的小黃瓜配菜,坐在門口的胡凳上眯著眼睛小口小口的細品。等喝完了酒,到櫃台結賬,和肆主說笑了兩句,哼著小曲晃晃蕩蕩的回了家。

剛進門就被兩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腿彎劇痛,跪到了地上,旁邊是他的老婆孩子,都被綁了手腳,口中塞著破布,當中坐著一人,穿著最平常的衣服,樣貌普通,身量不高,乍看去,和趙泥兒沒有任何不同。

他笑了笑,親切的好像多年的好友,道:“趙頭,坐!”

趙泥兒在撐舟人裡算是老資格,帶了不少徒弟出師,所以行內的都叫他趙頭。聽這人連諢號都叫得出來,他戰戰兢兢的半個屁股落了座,嗓子眼似乎要冒出火來。

“不要緊張,這是你家,放鬆點,我們不是賊人!”

趙泥心想:拿著利刃,擅闖民宅,不是賊人,難道是善人來送衣食的嗎?賠著笑道:“各位郎君是不是有誤會?小人從來老實巴交,連街坊鄰居都不敢得罪,更彆說各位一看就不是常人……”

“誤會?趙頭,你今天又去浦中酒肆了?”

“是,隻要沒工,我都會去小喝兩口。”

“蒲中酒三百錢一斤,酒價昂貴,你撐舟一日,能掙幾文錢?單單這個月就去了七次,買了五斤酒,共耗費一千五百錢!”那人站了起來,繞到趙泥背後,手搭在他的肩頭,聲音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悄無聲息的纏繞過來,道:“你在兩個月前被人誘入櫃坊,癡迷樗蒲戲輸了萬餘錢,無力償還時遇到了蒲中酒肆的肆主,他以三倍之息借了你兩萬錢,你用一萬錢去還了賭債,另一萬錢想要翻本,卻又輸了精光……”

趙泥的身子開始顫抖,脖頸後的汗滴冒了出來,強作鎮定的道:“我,我會還錢的……”

背後那人笑了一聲,道:“憑你撐舟的工錢,何年何月才還得上?趙頭,也不瞞你,蒲中酒肆乃北魏外侯官的暗樁之一,這個我們早知道了。你被他們設計拉了入夥,這事我們也早查的清楚。之所以等到今天,是因為今天很重要……讓你傳遞的情報,到底藏在何處?”

趙泥腦袋轟然巨響,渾身抖如篩糠,強撐著道:“什麼侯……侯官,我,我聽不明白……”

刀光閃過,趙泥妻子的發絲飄落了幾縷,她臉色蒼白,裙裾變得濕潤,嚇得昏死了過去。那人若無其事的笑道:“下一刀砍得是你兒子,哦,好像你三十歲才有了這個寶貝兒子,向來寵溺的很,如果不小心被刀子傷到了大腿,你趙氏的血脈就這樣斷了……”

“彆,彆,我說,我全招了!”

趙泥兒心理防線徹底奔潰,痛哭流涕中說了取情報的地點。自徐佑從樓祛疾那拿到了外侯官在江東的所有名單,交給王複先是鏟除了揚州,然後又報給司隸府,把金陵和其他地方全掃了一空。外侯官損失慘重,但正如詹文君所預料的,樓祛疾的名單並非全部,侯官曹應該在金陵還留有暗棋,隻是不到最關鍵的時候不激活動用,連樓祛疾這個負責江東的龍雀都不知曉。

因此,入主金陵之後,詹文君令文魚司展開密查,經過多次交叉對比之前那些名單上的人員、職業、住所的分布規律,結合他們傳遞情報的諸多特點,再和那些被拘押在秘府的白鷺官進行驗證,抽絲剝繭般鎖定了蒲中酒肆。

然後是十二個時辰的不間斷監視,趙泥兒慢慢的進入了文魚司的視野。他是來回兩岸的撐舟人,身份卑賤,便於控製,每天出入城關不會引人注目,用來當傳遞情報的“過橋馬”再好不過。

蒲中酒肆拉他下水之後,為了避免之前被連窩端的悲劇,情報不再通過蒲中酒肆直接交接,而是用密語告訴他藏匿的具體地點,再由趙泥兒自己前往取出後,於次日撐舟過江,放到江北一個小村鎮的預設地點,然後由外侯官的人來拿。

整個過程相當的隱蔽,沒有人和人之間的麵交情報,趙泥兒知道的上家隻有酒肆肆主,他不知道其他同行,也不知道江北的是誰,就算被拿住,酒肆那邊也可以拒不認罪,從而拖延時間,給同夥示警。

這種手段已經初步有了後世單線聯係的先進性,跟樓祛疾時代的吃大鍋飯截然不同,應該是北魏那邊換了個厲害角色準備重新經略江東,隻可惜遇到了秘府,比起徐佑多了兩千多年的間諜戰的熏陶,這點先進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很好!願意招供,省了大家的麻煩。趙頭,你還想活命嗎?”

趙泥兒拚命的點頭,若能活著,誰想死呢?他是楚人,又不是魏人,不需要為蠻族拋頭顱灑熱血。

“我再也不敢了,馬上和魏人斷了乾係,求郎君饒命!”

“想活命的話,不僅不能和魏人斷了乾係,還得繼續和他們來往,且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懂了嗎?”

趙泥愣住了!

大將軍府。

徐佑聽了詹文君的詳細彙報,摸了摸鼻子,笑道:“外侯官這個新任龍雀倒是挺賊……文君,辛苦你了!”

“我有什麼辛苦的?”徐佑屁股坐的歪,詹文君可不領情,嬌媚的橫了他一眼,道:“此皆李木的文魚司之功!”

何濡雖精通陰符四相,可對諜報這行不算很了解,忍不住誇道:“原來蒲中酒肆的過橋馬不僅趙泥兒,還有另外兩個人。三人同時傳遞一份相同的情報。如果秘府稍有不慎,隻捉到趙泥兒,以為大功告成,卻還是阻止不了重要情報的泄露。或者更進一步,想利用他發假情報欺瞞北魏,也立刻會暴露……七郎,依我看這個新龍雀不可小覷,秘府當好生籌謀,儘快搞清楚他的來曆。”

“那是自然!”

徐佑不會告訴何濡,這樣搞看似精明,其實把單線又搞成了網狀,比如蒲中酒肆暴露,跟他關聯的三條線全部跑不了,這對諜報網而言,損失實在太大了。

“繳獲的情報呢?”

詹文君道:“趙泥兒傳遞的情報已經抄錄,和另外兩個過橋馬的對照過了,一字不錯。不過,情報由密語寫成,需要陰書司進行破解……這個,還是讓秋分來說吧!”

從來守著婢女本分的秋分很少在眾人議事時發表意見,這次回來正式接管陰書司,雖上任不久,可聰穎好學,已經基本熟悉了司務流程。詹文君有意培養她,既然冠了徐姓,總不能一直當個婢女,彆說徐佑不同意,寧玄古那邊也沒法交代。

秋分道:“陰書司還在依據之前從揚州和金陵各地繳獲的情報尋找這種新密語的破解方法,我估計應該不會太難,畢竟我們手裡還有十幾個白鷺官,最遲後天就能得出結論。”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能破解外侯官的陰書,那就是大功一件。另外吩咐李木,順著蒲中酒肆這條線繼續追查,不可懈怠。”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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