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國來人(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91 字 2個月前

天近黃昏。

徐佑出了宮門,慢慢悠悠的來到秦淮河畔,坐在延伸到河水的台階上,看著畫舫裡一盞盞的亮起了燈,逐漸有客人開始上船,鶯歌燕舞,管弦低鳴,槳櫓聲中隱約可見旖旎風光無數。

錦瑟微瀾棹影開,花燈明滅夜徘徊,

這是屬於達官貴人們的夜。

隻是河水冰涼。

不知坐了多久,清明出現在身後,低聲道:“郎君,客人到了!”

徐佑站起身,把手裡的小石子扔進水裡,道:“走吧!”

長乾裡,徐宅。

“滅蒙駕臨江東,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大將軍折煞我了!”

商人打扮的於忠以鮮卑人的禮節表達了對徐佑的絕對尊重,然後從懷裡拿出了元沐蘭親筆書寫的密信,道:“公主要我代問大將軍安好。”

他曾經潛伏江東多年,擁有合法的身份和職業,前年離開江東後,依然留了退路,說是回鄉省親,此次重返江東,再次利用起來,輕車熟路,不虞會被識破。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秘府在徐佑的控製之下,彆人就是有心,也沒那麼龐大的資源查證他的身份,自是萬無一失。

徐佑接過信,沒有拆開看,隨手交給詹文君,道:“公主還好嗎?”

於忠笑道:“怎麼說呢?也好,也不好!回京之後,皇後非要逼著公主成親,內行令高騰準備讓他弟弟高遠尚公主,幻想著從武都鎮的鎮都大將變成皇親國戚……”

“成親是好事啊,公主同意了麼?”

“高遠這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蘭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可是真正的草包,要不是高騰死命提拔,現在還是不入流品的雜號將軍,公主怎會同意嫁給這樣的蠢物?”

“哈哈,”徐佑笑了起來,道:“原來成親是不好的,那好的呢?”

“好的就是嵩山道人康靜出手了,他夜觀星象,說公主親事關乎國運,三年內不易成親。靈智大和尚堅決反對,認為康靜是不知根底的野道士,妖言迷惑聖聽。兩人各執一詞,幾乎勢成水火……”

徐佑瞬間抓住了重點,道:“哦,公主和康靜結成了同盟?”

“是!公主答應康靜,隻要攪黃了婚事,就請皇帝敕封他為天師,上真君號,北朝道門以其為尊,並全力支持他和佛門分庭抗禮。”

“這倒難怪,康靜所求,無非是在魏國振興道門,公主投其所好,正可收為己用。”

於忠搖搖頭,道:“康靜和崔伯餘沆瀣一氣,不可能真正為公主所用,現在隻是因為共同的敵人而結盟,等鬥垮了靈智,是敵是友,還在兩可之間。”

“這怎麼說?”

於忠壓低了嗓音,道:“我從台城打聽的機密消息,似乎康靜準備收二皇子元敦為徒,皇帝口風鬆動,隱約有成全之意!”

“嗯?”

徐佑的手指輕輕的叩擊著桌麵,北魏以佛教立國,自魏主以下,包括太子元瀧在內,都篤信佛教,卻讓元敦改投天師道,背後的正治寓意不同尋常。

雖說這些年隨著康靜的強勢崛起,元瑜對靈智大和尚的信任不比從前,但是短時間內並沒有拋棄佛教,另立道門的意圖,並且佛門勢大,也不是說拋就能拋的,康靜現在下場搏殺,會不會太急躁了點?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康靜代表的是北朝天師道,和靈智代表的北朝佛門天生相克,他就算不下場,也會被靈智視為敵人進行打壓,正好元沐蘭遞過來柳枝,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出選擇,以前爭的是帝寵,現在爭的是下一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據說元瑜對元瀧也不是特彆滿意……

“你重點關注這件事,一旦有確切情報,可以動用訛獸把情報傳回江東。”

於忠肅然道:“是!”

詹文君執壺為兩人斟酒,道:“彆隻顧著說話,滅蒙遠道而來,還沒用過膳吧?都是些粗茶淡飯,比不過北方的豐盛,且用一些……”

於忠忙站了起來,雙手端著酒杯,對詹文君似乎比徐佑更加的恭敬,道:“能見到府主,此次江東之行算是圓滿了!”

也唯有侯官曹的人,才知道詹文君手裡的權勢之可怕,加上她又是徐佑的最親近的人之一,於忠認為怎麼恭敬都不為過。

徐佑端起酒杯,笑道:“還沒祝賀你高升……來,這是文君親手做的菜,算你小子有口福了,嘗嘗!”

“公主辭去侯官曹的滅蒙後,特意舉薦我接任她的位子,算是運氣好撿了個便宜,沒什麼可祝賀的!”於忠嘴裡說著運氣好,可眼角眉梢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內心,畢竟能在這個年紀當上侯官曹的滅蒙,前途何止無量?

詹文君笑道:“滅蒙今後全麵負責江東的白鷺官,還望多多照拂,若遇到棘手的事,儘量先和秘府溝通,彆傷了兩家和氣。”

“那是自然!”於忠趕緊道:“兩國既然結盟,外侯官今後在江東的任務,將以搜集各方情報為主,不再是曾經的收買、暗殺和離間……對了,可能還有個情報秘府沒有掌握,你們在洛陽殺掉的鸞鳥隻是替身之一,真正的鸞鳥還活著……”

詹文君驚道:“替身?”

徐佑苦笑道:“當初鸞鳥火中焚燼,我就覺得奇怪,侯官曹的兩大巨擘,怎麼會死的這麼輕易?隻是也沒多想,後來洛陽失陷,思慮前因,始覺其中有詐。再聽你這般一說,狡兔三窟,真真假假,方才是鸞鳥該有的手段,佩服佩服……”

於忠道:“洛陽之戰正膠著的時候,鸞鳥孤身入益州,前往鶴鳴山拜見孫冠,代皇帝做出了許多承諾,比如拖住楚軍主力,不讓大將軍南歸等等,說服孫冠起兵造反。可逐鹿營結盟後,大魏立即撤兵,這等於把孫冠架在火爐子上炙烤,完全的背信失義。哈,我想,現在孫冠必殺的名單上,鸞鳥至少排在了前五……”

詹文君道:“鸞鳥究竟是男是女?”

於忠道:“我隻見過鸞鳥三次,一次是男,兩次是女,但估計都是替身……誰也不知道鸞鳥的替身有多少個,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鸞鳥……”

“鸞鳥不能不防,秘府今後要加大對此人的關注力度,及早確認鸞鳥的真實身份。若能提前得知她的行蹤,再布局劫殺於道左,對侯官曹將是沉重的打擊。”

於忠知道徐佑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道:“我會想方設法打聽鸞鳥的行蹤,一有消息,立刻知會秘府。”

徐佑道:“還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鸞鳥固然重要,但她的生死隻是一隅之爭,你所在的位置關乎全局,不能輕易犯險。”

“是!我不會讓大將軍失望。”

徐佑又問道:“樓祛疾怎麼樣?聽說回平城就被下了大獄?”

“穆梵指證樓祛疾通敵,皇鳥親自帶著內侯官正在查,高騰想要殺樓祛疾立威,不過公主一力保他無事,我離開平城時還沒結案……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被俘虜的還有賀文虎、李衝等人,樓祛疾因被俘就被指證通敵,那賀文虎和李衝是不是也通敵?牽扯人越多,越是沒有嚴懲的可能……”

“公主好深的算計,這是把樓氏也綁在她的戰車上,共同對付高騰。”徐佑突然道:“我可以告訴公主一個秘密,內行令高騰很可能沒有去勢,是個假宦者,還和馮皇後有染……”

於忠驚的酒杯差點掉到地上,道:“大將軍哪裡得來的消息?”

“這個你不要問了,回去告訴公主就好,她會妥善利用這點扳倒高騰。隻是她欠我一個人情,將來還要記得才是!”

酒過三巡,徐佑讓詹文君拆開元沐蘭的信,先由她看過之後,才接過來迅速的瀏覽一遍,全是些簡單的問候語,非常的官方和客套,又談到邊境榷場的建設進程,對未來的睦鄰友好提出了瞻望和祝福,這樣的信,就是拿到楚國朝堂,讓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過,元沐蘭千裡迢迢的派於忠來拜見徐佑,總不會是為了說官話套話,都是混江湖的人精,聽話要聽音,徐佑笑道:“公主擔心榷場的事會生變?”

“公主聽聞大將軍受彈劾去職,恐楚國朝堂風向不同,連累雙方締結好的盟約,所以讓我來金陵看看情況,最好能夠得到大將軍一句承諾!”

徐佑飲了杯酒,對詹文君笑道:“公主怕我失勢,也怕人走茶涼……於忠,你回去告訴公主,我雖去職,可人在金陵,楚國大政還由不得旁人做主,榷場按原定計劃建造,互市也分城分次陸續推進,尤其駐軍數量不許超過約定,請她放寬心,天塌不下來。”

“那,我就按大將軍的原話轉述公主?”

“好!”

入夜後送於忠從後門離開,詹文君給了他一張秘府的棨牌,可以讓他在萬一遇到盤查無法脫身的時候假冒秘府的人,於忠道了謝,身影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裡。

詹文君憂慮道:“於忠到底可信嗎?他好歹也是鮮卑貴族,現在又身居高位,這樣沒底線的出賣魏國,究竟為了什麼?他從我們這得到的利益,遠遠比不上他在魏國可能得到的利益……”

徐佑歎道:“人性是很複雜的!於忠是庶子,不受其父喜愛,要不然也不會跑到江東來謀取功名。其母據他說是被大房迫害而死,舅家也被人設局,因罪全部流放,他恨於氏,也恨元氏,為了報仇不擇手段,我認為現在是可信的。不過,這樣的人,心理扭曲,隨時可能反噬,用他為間可以,但不要把他當成自己人。”

“嗯,我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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