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反(二)(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202 字 2個月前

徐佑以向太後進獻端午禮品為由,順利進宮,其實就算他沒有任何理由,大白天的要進宮也沒人敢真的攔阻。

畢竟不是夜晚,宮禁沒那麼嚴格,皇帝又不在,誰敢擋住太尉、大將軍兼領軍將軍的路?

太後居住的壽安殿前,正有宮女宦者們在嬉戲。

宮中每到端午節,會造許多粉團、角黍等食物貯放於銅盤之中,再用小角造弓,纖妙可愛,就是女子也能拉開,然後分彆架箭,依次輪序,射盤中的粉團,凡射中者就能夠取走食用。

因為粉團十分滑膩,宮女宦者大都手無縛雞之力,一般很難射中,於是有了幾分競技體育的意思,故而在宮中盛行不衰。

見到徐佑,噗通跪倒一大片,徐佑笑道:“起來吧,誰進去通稟一聲,我從彆處尋得幾種珍貴藥材,特來進獻太後。”

“是!”

一個宮女迅速站起,躬身後退幾步,轉頭跑進宮裡,片刻後又跑出來,道:“太尉請!”

徐佑點點頭,進了寢宮。

尤太後形容槁木,已是風燭殘年,說話時氣若遊絲,但好歹聽得清楚,道:“太尉此來,可是為了皇帝?”

宮裡沒有蠢人。

徐佑和尤太後沒交情,犯不著為她求藥,平日裡也沒往來,今日登門,必然有事。但尤太後能瞬間猜到是為了皇帝,也算這一生在宮廷裡沒有白活。

徐佑恭聲道:“是,主上險戾難移,日月滋甚,臣與尚書令謝、中書令柳、左仆射陶等商議,決定廢昏立明,以圖社稷再興,宗祐永固。”

尤太後抬頭望著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輕聲道:“哎,我早知會有今日……旨意擬好了嗎,取來我用印就是。”

徐佑取出懿旨,有宮女過來接過,尤太後自枕邊打開銅匣,取出盤龍印,蓋章之後,這道懿旨就有了法理效力,也就是說,此次廢立,是四位顧命大臣奉旨而行,不是忤逆。

這既是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也是為了防桂陽王秋後算賬。千萬彆以為擁戴桂陽王登基,他就會感恩戴德,另一個時空裡同樣被擁戴登基的劉義隆怎麼殺的傅亮和徐羨之,這個世界裡就可能重演這一幕。

所以,先把太後的懿旨拿到手,相當於日後多了一道護身符!

“太後還有彆的吩咐嗎?”

尤太後搖了搖頭,柔聲道:“太尉,我知你的為人,最是良善,但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請你手下留情,為安氏留一分血脈……”

徐佑微微躬身,沒有多做解釋,隻要有一絲可能,他絕不會負了安休林。可若真到了萬不得已,他也不會愚忠到放棄為漢人開新天的夢想和大業,成了一家一姓的犧牲品。

隻希望,桂陽王會是一個好皇帝!

離開壽安殿,徐佑又去見今日當值的左衛將軍,命他把宿衛軍裡軍侯以上的將領齊集衛署,他要檢視訓話。

徐佑是端戎,總領軍務,雖然平時不直接管理左右衛,但真要視察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左衛將軍心裡略覺奇怪,為何選在這時來訓話,可也沒有多想,很快數十名將領齊集一堂。徐佑拿出太後懿旨,淡淡的道:“皇帝這些時日做了多少惡事,想必你們也清楚,窮凶極悖,醜聲四達,遠近歎嗟,人神怨怒。當此社稷將墜之時,豈能嗣守洪業,君臨萬邦?今奉太後懿旨,廢為新野王,另立新主。爾等皆是大楚的棟梁,昏君無道,和爾等無關,現在回頭,不僅官職俸祿一切照舊,還會有額外的封賞。”

話音未落,左衛將軍赫然色變,拔出腰刀,道:“太尉,你要造反?來人……啊!”

徐佑不見如何動作,左衛將軍的腰刀突然失控倒轉,刀尖刺入咽喉,雙膝跪地,眼眸圓睜,一股一股的鮮血從嘴巴吐出來,倒地死去。

他的五名心腹校尉見狀大驚,紛紛飛身竄向門口,準備通風報信外加調兵圍剿。

徐佑輕拂袍袖,最前排幾人的腰刀嗖的出鞘,後發先至,如同長了眼睛,避開人群,將這五人從後背穿透,全給釘在了門窗之上。

眨眼之間,死了六人。

一個左衛將軍,五個校尉。

“還有嗎?冥頑不靈,願意為昏君效死,我可以成全他!”

剩餘的將領裡,最大的也是個校尉,他手心裡全是汗,腦海裡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終於還是對死的恐懼戰勝了對皇帝的忠誠,扔了腰刀,撲通跪地,道:“節下願奉懿旨,追隨太尉!”

有人開頭,其他人就好辦了,學著那校尉跪地表忠心,道:“節下願奉懿旨,追隨太尉!”

徐佑還是平靜之極的神色,道:“你叫什麼名字?”

“節下常元吉。”

“好,現在升你為左衛將軍,有沒有把握控製宿衛軍?”

常元吉滿臉興奮,差點被這個大餅給砸暈了,猛的挺直身板,大聲道:“太尉放心,有節下在,宿衛軍隻聽太尉一人的軍令!”

“不是聽我的,是聽太後的,還有其他三位顧命大臣。”徐佑怕他能力不足,誤了大事,道:“你再舉薦幾人,我任命為校尉,協助你料理把守宮禁。”

常元吉立刻舉薦了六人,都是他的鐵杆兄弟,有軍侯,有都侯,能打能拚,關鍵時候靠得住。

徐佑把這六人提拔為校尉,又讓常元吉派人去宮門外,將等候多時的唐知儉帶了進宮。

唐知儉這次隻帶了一百人,是從鎮海都裡挑出來的精銳,全穿著宿衛軍的軍服,免得引起外界的注意。

到了衛署,唐知儉命所部百人脫掉上衣,露出精壯似鐵打的身體,每個人的胸腹間都有十數道刀疤,身後卻無一處。這說明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正麵迎敵時受的傷,從沒有退卻過一次。

百戰餘生,殺氣如虹!

不僅常元吉深吸一口氣,就是那些原本心裡還有點不服氣的將領們也徹底死了異心。

不用徐佑出手,單單這一百悍卒,就能把局麵給控製住。

徐佑交代了唐知儉幾句話,不許宿衛軍任何將領單獨行動,凡出外,必須由四名鎮海都的人跟著,然後他騎馬出宮,往玄武湖趕去。

玄武湖的龍舟競渡正到了高潮,領頭的三條船互相追趕,差距極小,再有數十米就能分出勝負,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湖麵,唯恐錯過了最後激動人心的時刻。

一人悄然走到何濡身旁,手裡拿著一個鳥籠,低聲道:“太尉已出宮門。”

何濡接過鳥籠,站起身,轉頭往高台走去。

侍衛認得他,聽說要進獻祥瑞,轉頭去通稟。何濡站在高台邊上,耳邊聽到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原來勝負已分,青色龍舟取得了勝利。

安平王猜對了結果,順利當了雍州刺史,其他中者也都兌現了承諾。眾人歡慶的時候,侍衛稟告說大將軍府祭酒何濡要獻祥瑞,安休淵當即允準見駕。

何濡緩步來到高台正中,高舉鳥籠,跪地道:“啟稟陛下,微臣數日前偶得此青羽朱趾的鴝鵒,它天生人言,竟知道為陛下和諸位殿下稱頌,實為千年罕見的祥瑞。”

鴝鵒也就是八哥,是長江流域最常見的留鳥之一,性情溫順,被飼養和調教說話至少有千年以上的曆史了。

“哦?”

安休淵最愛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平日所見的鴝鵒皆是黑色,腳趾是黃或灰,說話也是極尋常的句子,從沒見過如此般青羽和朱趾的鴝鵒,更彆說還會稱頌皇室,招招手道:“送過來,我瞧瞧!”

何濡道:“此鳥有個怪癖,每次都得先從曆陽王開始,否則就不肯開口,還請陛下恩準。”

安休淵急得要坐不住,道:“好好,快去,先尋曆陽王說話。”

何濡提著鳥籠往曆陽王走去,謝希文皺眉看著他,壓低嗓音對柳寧道:“何祭酒這是要乾什麼?”

柳寧也是滿頭霧水,道:“或許太尉在宮裡遇到麻煩,要何祭酒拖延時間?否則競渡現已結束,主上該回宮了……”

謝希文恍然,道:“應該是這樣,他若不來,我也有備案阻止主上回宮。哎,隻是不知道太尉能不能穩主宮裡局勢?”

“太尉何許人?放心吧!”

兩人決定任由何濡施為,到了這個地步,隻能相信徐佑,而何濡又是徐佑最相信的人,無論如何,沒人會懷疑他彆有用心。

“殿下,請先撫摸它的青羽……”

見皇帝充滿期待,曆陽王樂得湊趣,伸手摸了摸鴝鵒的頭和背,道:“好乖的鳥。”

“曆陽王殿下,曆陽王殿下!”

鴝鵒突然開口,尖利又清脆,把曆陽王嚇了一跳,驚奇的指著它,道:“你真認得我?”

何濡笑道:“請曆陽王賞它一杯酒。”

曆陽王正要端起酒杯喂它,何濡道:“這樣不行,要曆陽王以手蘸酒,灑它頭背即可。”

曆陽王依言而行,果然聽那鴝鵒道:“殿下千歲,福壽永昌。”

曆陽王奇道:“神了!它竟知道我最愛養生……”他不愛權不愛財,也不愛色,整日裡就喜歡研究佛道各種養生之術。

安休淵也瞧的起勁,催促道:“下一個!”

接著是東平王、始安縣王、桂陽王、臨賀王和南平王,皆按照曆陽王的做法,鴝鵒每次的頌詞都不一樣,卻恰到好處,全符合每個殿下的特征,神乎其神。

高台上無人不驚,柳寧同樣如此,以為真有祥瑞現世,那這皇帝到底能不能廢?

謝希文出身寒微,久曆江湖,這時看出端倪,湊近低聲道:“中書令不必驚慌,這是何祭酒大才,用了腹語奇術,那鴝鵒並不會人言,全是祭酒在操控。”

“腹語?”柳寧從沒聽過這種奇術,看向何濡的眼光充滿了欣賞,道:“何祭酒果然大才,怪不得太尉對他這般的信任和重用。”

如果徐佑在這裡,會告訴他們腹語並不是什麼奇術,而是經過訓練,人人都可以學會的技巧。

人類平時說話用舌、齒、唇共同運動,通過口腔共鳴來完成發音過程。但人的發音器官不止這些,而且比想象複雜的多,有肺,喉頭和聲帶,口腔、鼻腔和咽腔。

用嘴說話,隻是因為它最省力、最便捷,而腹語用腹式呼吸為基礎,在舌肌和腹肌的共同協助之下,以嘴唇不動的形式造成聲帶震動,這樣就形成了腹語的效果。

何濡掌握腹語的技巧多年,隻是從來沒在任何人麵前展示過。

包括徐佑。

終於輪到安休淵,他不用何濡吩咐,徑自伸手摸了摸鴝鵒,聽它叫道:“啊,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休淵手指蘸酒,灑了它幾下不過癮,又伸入酒壇裡,整隻手把鳥灑了個透。

“陛下君德自然,聖明在禦,明齊日月,道合四時,百姓樂推,天命攸集,實為古今唯一之聖君。”

安休淵雙手叉腰,哈哈大笑,道:“好你個鳥兒,識趣的緊,朕封你為青袍妙語將軍,入宮享三品俸祿!”

有宦者上前從何濡手裡接過鳥籠,安休淵又賞了何濡錦緞百匹,禦酒十壇,何濡謝恩告退。

突然,玄武湖的岸邊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塵土四濺飛揚,樹木拔地而起,人們驚呼著四散而逃,遠處也有升騰著火光和濃煙,是沿著秦淮河的三座房屋著火,右衛將軍立刻上前,高喊著護駕,指揮侍衛從周邊圍過來。

謝希文也慌了,抬頭看不到徐佑出現,如果安休淵現在離開,所有的謀劃功虧一簣,最後還是要走上兵諫的老路。

難道,金陵城,又要血流成河了嗎?

柳寧眉頭緊鎖,他比謝希文老練,明顯察覺到了什麼地方不對。今天一直按照約好的計劃推進,隻有何濡突然上台獻鳥並沒有提前告知,可以說是他的急智,為了拖延時間,但,若不是呢?

柳寧猛然衝到高台邊,往何濡的位置看去,空無一物,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早沒了他的身影。

完了!

柳寧頭皮炸開,後心發涼,身後傳來右衛將軍的驚呼:“陛下,陛下……”他手腳發麻的回頭,隻見安休淵臉色青黑,七竅流血,癱軟在右衛將軍懷裡,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還有,臨賀王安懷彥、南平王安懷昱、始安縣王安懷融、桂陽王安懷宣、東平王安懷雍以及曆陽王安懷況,全都和安休淵一個症狀,陸續倒地不起。

柳寧雙腿一軟,跪倒在木板上。

徐佑不是要廢昏立明,而是要把安氏夠資格當皇帝的人全部殺死,他要造反,他要……

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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