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溫酒(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371 字 2個月前

  “我隻是推斷有這種可能性,哪裡會比你聰明?”

  何濡當然察覺到鸞鳥對他的態度在發生微妙的變化,但他早過了對男女情事動心的年紀,或者說自幼在佛寺長大,雖然後來表現的對佛法經義不屑一顧,可實際上那些清規戒律沒能禁錮他的行為,卻始終在洗滌著他的靈魂。

  他可以有朋友,可以有敵人,但不必有愛情。

  況且,現在的他,快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壓榨著僅剩無多的生命力,進行著這輩子最後也是最宏大的一場布局。

  鸞鳥的性格,很對他的脾性,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為難彆人,又為難自己?

  “哼,這還差不多!”

  鸞鳥絲毫不覺得她的語氣有什麼不妥,道:“我親自去一趟,若是真的有問題……”

  “有問題又能怎樣?稟告主上嗎?那樣二殿下怎麼自處?沒了康天師和崔尚書的支持,他又怎麼爭帝位?既然康天師認了這侄女,假的,也是真的。”

  鸞鳥沒好氣道:“那就不管了?”

  “查還是要查的,要做到心裡有數。”何濡就像是包容女兒的父親,對鸞鳥很有耐心,道:“你秘密前去,查到任何消息都不要聲張,千萬注意安全……”

  鸞鳥眉頭一挑,道:“你擔心我?”

  何濡笑道:“天師自重身份,應該不至於對你出手,其他人也不足為慮,但萬事小心為上……”

  “知道了,煩死了!”

  鸞鳥翻了個白眼,嘴上不耐,可身體很誠實,親自送到府門外,目送何濡離開。

  何濡在街麵上看似隨意的溜達,進出了幾個地方,見了幾個人,做了點布置。等到入夜,回到常侍府,命下人溫了酒,送到後院最高的假山涼亭裡,然後吩咐他們今夜都遠離後院,敢擅入者斬。

  到了子時,眼前一花,道袍翩翩的康靜出現在涼亭裡,望向食案擺放著的兩杯酒,笑道:“常侍猜到我會來?”

  在他身後,赫然是新婚不久的趙王妃康齊媯。

  她頭戴幕籬,身穿寬大的黑袍,不見真容和身段,可給何濡的感覺,依舊是那麼的熟悉。

  麵對大宗師,何濡雖手無縛雞之力,可神態從容自若,笑道:“若是連這也猜不到,在下早該辭官歸隱,哪來的底氣在鄴都這樣的龍潭虎穴裡立足?天師請坐!”

  康靜微微一笑,在何濡對麵的蒲團入座,道:“常侍算無遺策,盛名無虛,所以,今夜我是不得不來。”

  何濡提起酒壺,為康靜斟滿酒杯,道:“和天師雖然認識多年,但從沒有像這樣單獨的聊過。今夜有幸,備薄酒一杯,邀天師玉趾,足慰平生。”

  康靜畢竟是天師,不會被何濡牽著鼻子走,笑道:“我去年開始,戒葷腥五穀,隻好辜負常侍的美意。齊媯,你來,陪常侍飲了此杯。”

  康齊媯盈盈走來,屈膝跪坐在兩人之間,摘掉了頭頂的幕籬,伸出纖纖素手,輕捏住酒杯,笑道:“常侍大人,好久不見。”

  何濡神色平靜,舉杯輕輕示意,道:“五天主,彆來無恙。”

  他沒有用陸令姿來稱呼這位趙王妃,而是直接點出她身為五天主的隱藏身份,就是要看康靜的反應。

  康靜沉穩如淵。

  那也就是說,康靜不僅知道她是陸令姿,還知道她也是五天主。

  陸令姿扭頭看向康靜,佩服的道:“天師,果如你所料,何常侍已猜到是我……”

  康靜歎道:“常侍不僅猜到是你,也從你身上確定了我的來處……”

  何濡一口飲了杯中酒,道:“四天主不打算否認嗎?”

  康靜灑然道:“常侍豈是言辭可以欺瞞的人?況且,六天之事,並無不可告人之處,隻因世人皆愚,難以理解我輩的所作所為,故而三緘其口,免得麻煩。而常侍不同,常侍不會拘泥於我來自六天還是天師道……”

  “天師說的是,”何濡笑道:“像我出自佛門,卻乾多了對佛祖不敬的惡事,當初逃離魏國,仰仗的卻是六天的風門,再到楚國後,更是屢屢和天師道為難。我這樣的人,隻問利益,不問出身。我隻是好奇,天師既然是照罪天宮的四天主,為何和六天分道揚鑣,孤身前來北魏,千辛萬苦的再立天師道?”

  “六天……”

  康靜微微仰頭,望著枝頭隨風傾瀉的雪,陷入回憶裡去,道:“六天是年少時的迷夢,那時的我自以為找到了正確的道,可蹉跎經年,等到夢裡驚醒,才發覺原來是如此的可笑。大天主執拗於和天師道正麵對抗,然而孫冠統治下的天師道又是那麼的堅不可摧,以卵擊石,哪來的勝利可期?”

  “我建議他率領六天全麵撤出江東,集中力量經營北魏,通過革新天師道的教義,融入六天的核心思想,以新天師道的麵目,將六天從暗無天日的地下拉進光明,然後擊垮佛門北宗,再尋機南下,和孫冠一決雌雄……”

  何濡深表讚同,道:“天師此議,合乎兵法,若真這般行事,六天勝算很大。”

  “大天主不同意!他舍不得曆代六天經營了百餘年的江東,他總覺得再堅持就會看到曙光,可他沒明白一個道理:不舍,又怎麼會有得?”

  時隔多年,康靜提起往事,還是無法釋懷,道:“隨後,六天發生了內訌,我失手殺了當時的五天主。她和我朝夕相處多年,雖無骨肉之親,卻有兄妹之情,此事讓我徹底沒了和大天主爭鬥的心思,甘願退出六天,去了嵩山養望。從此,六天少了一個四天主,嵩山多了一個邋遢道人……”

  六天的這番往事,江子言臨死前曾說過一些,隻是沒有康靜說的這麼詳儘。

  何濡道:“天師如今位極人臣,天師道在北魏一家獨大,孫冠也成了塚中枯骨,可以說大獲全勝,卻又為何冒險把五天主帶在身邊,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會引發主上的怒火……莫非,天師是為了靜輪天宮?”

  “我知道瞞不過常侍,靜輪天宮是我最後的心願,還請常侍成全!”

  圖窮匕見。

  康靜的來意,是讓何濡閉嘴,不要揭穿陸令姿的真實身份。

  沒有人可以當麵拒絕一位大宗師提出的請求,

  何濡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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