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坤此時的確是跟周誌誠走在一起的。
從雲鶴樓出來之後,齊坤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周誌誠身邊,幾次欲言又止。
快到梓義公所的時候,他終於非常快速地瞥了周誌誠一眼,說:“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如果這事真不是你做的,就像你姐姐說的一樣,你也是受害者。”周誌誠沉默了一陣才開口,搖搖頭說。
他言下還有未儘之意。而如果這件事是齊坤做的,一句對不起也挽回不了什麼。
“不,一年前如果我堅持讓我爹繼續追查這件事的話,肯定會比現在好查多了……”齊坤低聲說。
“為什麼當年沒查?”周誌誠問他,這才是他真正不可理解不能接受的地方。
“我……我嚇壞了。”齊坤的聲音很小,帶著一些羞愧的顫抖說著,“我一閉上眼睛就想到你滿手是血躺在我旁邊的樣子,我手上還拿著刀,袖子上還沾著血。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做的,我卻什麼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他們倆離許問不遠,所說的話許問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這裡,他轉過頭看了看齊坤。
齊坤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著很小,但自從許問見到他以來,他一直表現得挺穩重而大方,有一種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的從容感。
可現在,他臉色蒼白,聲音顫抖,目光飄移,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被嚇壞了的少年,讓人聯想到他的年齡……
他比許問大一歲,去年這個時候,他也隻有十三歲,放到現代還隻是個剛上初一的兒童呢!
“那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大家都跟我說我不是那樣的人,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是我做的,證據也不夠,讓我好好努力過一年再參加徒工試。周師兄……周師兄,我應該去見見你的……”
齊坤完全回到了過去,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周誌誠長歎一口氣,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但其實你想把事情搞清楚,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的不是你做的,是吧?”
“是的。”齊坤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他抹了把眼睛,用力點頭,“本來就不是我做的!”
“……嗯。”周誌誠沒有多說,僅僅回答了一個字。
許問收回目光,陷入深思。
他大概猜得到這件事當初為什麼沒有被查下去,而是和稀泥一樣就這樣過去了。
周誌誠就算是縣物首的有力競爭者,但也畢竟隻是一個鄉裡來的小學徒工,沒考上之前什麼都不算。他被切掉手指沒了前途算什麼,朝廷這麼重視徒工試,會讓它受到影響嗎?
這件事勢必是要被壓下去的。
也許給了周誌誠一點補償,也許沒有,總之事情就這樣匆匆忙忙地平息了,他被趕回了鄉下,隻能咽下這口氣。
而齊坤這邊,證據不足多半是真的,畢竟這件事的確存在著很多疑點。
悅木軒背景雄厚,新上任的主考官是齊正則的好友,齊坤推遲一年參加徒工試,隻要能考過,他的前途不會受到太多影響。畢竟嫌疑隻是嫌疑而已,迎合需要平息事態才是最重要的。
但齊坤自己想這樣嗎?
他隻是一個少年,他願意讓這件事不清不楚地過去,自己永遠背著這個嫌疑嗎?
從他麵對周誌誠時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這件事在他心裡其實並沒有過去。
氣氛有點沉悶,不過他們還是很快進了梓義公所,一路到了後麵的第三進。
許問還是第一次正式進入梓義公所。
這裡是很典型的江南建築。它是工匠的聚集地,在規製上有很多限製,譬如大門的、高度、大小、梯級的層數等等。但工匠們在螺螄殼裡做道場,把這裡建設得實用又精致,步步是景,處處都是匠心。
班門的小鄉巴佬兒們全部看呆了,他們的目光各種留連,各種驚歎。
就他們現在的水平來說,還看不出太細節的東西來,但就看出來的這些,就已經讓他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經過步廊,他們進了第三進。
正麵是個堂屋,左右向兩邊延伸,中間有門相隔。
為了容納更多人居住,這裡比許問預計得要更闊大一點,除了正廳和廂房,另外還有抱廈和耳房等等附屬建築。
當初周誌誠和齊坤他們能八人住一間廂房,已經是很不錯的居住條件了。
他們來到左廂房外麵,一把鐵鎖橫在正中央,那生鏽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開過。
秦師傅說得應該沒錯,這裡自從出事之後就被封存,人人回避。
希望當初的現場能保留一些下來……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四人等在了這裡,兩名衙役,兩名梓義公所的管事。
要查案,當然得有衙役這種公門人員正式在場。而公所的事情,再沒有比這兩名老管事更清楚的了。
管事找出了左廂房的鑰匙,看見他們來就要上去看門,許問先一步阻止:“慢著。”
朱甘棠立刻抬手讓管事停手,饒有興致地看著許問。
管事們大概知道大人們今天到這裡來是來做什麼的,現在看他們以許問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少年為主,表情異樣地對視了一眼,果然就沒動了。
許問上前繞了廂房一周,從外麵檢查完了它全部的門窗。
門窗理所當然全是木製,漆著紅漆,雕著各種吉祥如意的圖案,非常精致。
這種雕花門窗必須常常擦拭,不然積了厚灰很難徹底清理。就這些鏤雕上的積灰來看,這裡的確已經有一年沒人動過了。
許問回到大門口,向著管事點點頭,管事立刻會意,上前來開門。
許問把自己判斷的結果說了一下,齊坤立刻問道:“也就是說,一年前這裡是什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語氣有點迫切。
“大致如此,但這個一年前,是事情發生時的一年前,還是調查後的一年前,就不好說了。”許問提醒。
在場諸人頓時會意。一年前案發之後,這裡也是經過過調查的,這個過程有沒有破壞現場就不好說了。
“一年前這案子也是小的來查的,當年的卷宗,小的把它找出來帶過來了。”
這時,兩名衙役中的一人突然開口,遞上一本厚厚的冊子。
朱甘棠深深看他一眼,接過問道:“貴姓?”
“小的姓方,方正的方。”中年衙役受寵若驚。
“好姓。”朱甘棠讚了一句,轉手直接把冊子遞給了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