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博然?
熟悉的名字映入耳中,許問的注意力瞬間集中了過去。
屋裡明顯是姚師傅和周誌誠兩師徒,隱約的中藥味從門裡傳出來。
“孫博然……他倒的確是江南人士,但是是怎麼把這尊大佛請過來的?他不是一直在京城的嗎?”姚師傅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驚訝。
“還有一點師父你注意到了沒有?”將近一年沒怎麼見麵,周誌誠的聲音更加沉穩成熟了。他篤定地說,“去年徒工試還有之後的百工試,都是一文二工的考官配備。朱大人主考,宋秦兩位大師為輔。今年,朝廷則直接指定了孫大師為主考官。論及個人技藝,孫大師當然更加高明,但是朝廷這樣的做法……”
這個角度倒很有趣,也很有道理,周誌誠一提,許問就意識到了。
沒錯,按照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士人的地位一直都是更高一點的。雖然朝廷出於某個緣故想要提高工匠的地位,但在百工試這樣的重大事件上,還是選擇了讓店主人代表譬如朱甘棠來主持大局。
當然,朱甘棠雖是文人,但擅長書畫,能夠主持建築,本來跟工匠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但是今年,朝廷直接讓孫博然這樣的大工匠來擔任了主考官,這是不是代表著朝廷在提升工匠地位的進程上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而且孫博然……就是他知道的那個孫博然嗎?
製作願者上鉤雀替,擅長人物雕刻以及情景建築的那位?
看那個雀替那麼陳舊,許問還以為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呢……
呂城完全沒注意這些,兩句話及幾個轉念的工夫,他已經走到了房門跟前,恭敬地敲了兩下門,說:“師父,許問來了。”
門裡的談話聲戛然而止,沒一會兒,姚師傅竟然親自迎了出來,滿麵笑容地向許問伸出手道:“啊呀,我們的新任物首來了!”
“什麼新任,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姚師傅太客氣了,許問有點不太適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下一任物首出來之前,你就還是新任,哈哈。”姚師傅對著許問眨了眨眼睛,暢快地笑著。
他攜了許問的手,帶著他一起往裡走,感慨地說,“去年我為咱家資格擔憂的時候,真沒想到新任物首會花落我家。人世之無常,莫過於是。”
許問進了門,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他聳了聳鼻子,問道:“姚師傅,您身體不適嗎?”
“老毛病了,沒啥大事,就是藥不能斷。”姚師傅笑著一指呂城,“你放心,這次這小子跟我一起出去,他會好好照顧他老師父的。”
“師父你一點也不老!放心,這次出去交給我了!”呂城鼓著嘴巴說。
周誌誠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下來幾個人就著接下來的安排討論了一下。
孫博然大師雖然是江南人士,但是長年在京城主持建設大型工程,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故鄉了。
關於他的事情,姚師傅知道得真不多,他的性格喜好,一概都不清楚。
不過據周誌誠打聽到的消息,這位大師現在已經回了江南到了桐和府,他們這次出去報名,按理說孫大師會召見上屆各物首的,他們很有機會在考前先見上主考官一麵。
感覺許問像是通過一次物首證明了自己,姚師傅也會跟他商量另一些事情了。
稍微議論了一下考試相關的傳聞之後,姚師傅說起了另一件事。
“咳咳,最近還有一個傳言……據說朝廷要給咱們這些工匠定級。”
“定級?什麼意思?”呂城第一個問出來。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有多大的本事,就是幾級的工匠。回頭自家在外麵接活也好,朝廷安排大件工程也好,都照著這個標準來。”姚師傅說。
他說得雖然簡單,但裡麵包含的信息量卻非常大。
毫無疑問,這是官府方麵又是一次力圖加強對工匠的控製的舉措,但就像徒工試一樣,從中肯定也會衍生出來很多問題。
這個級彆是按什麼標準定的?
定級方式是什麼樣的?
沒通過定級的工匠怎麼辦?
會直接砸掉他們的飯碗嗎?對他們以後的工作和生活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所有的變革都會帶來重重問題,這個也不會例外。
許問以前不會理會那麼多,但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
譬如姚師傅現在就有點發愁了:“怎麼說這個現在還是傳言,具體會怎麼樣還不好說。不過我這身體……”他長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許問,“你回去問問你師父,看看他怎麼看這件事。”
姚師傅眼中有著期冀,許問應了一聲,跟他約好明天出發的時間就退了出去。
他剛剛出門,就聽見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聽上去姚師傅已經忍了很久,終於在這時候忍不住了。
許問回頭看了一眼,回了舊木場,找到連天青,把姚師傅的話轉達給了他。
“哦。”連天青就隻簡單地應了一聲,一句也沒多說。
“姚師傅大概想要個章程。”許問提醒。
“這說風就是雨的,要什麼章程。兵來將來水來土掩,死不了人。”連天青仿佛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手上研究的這個青銅宮燈正到了關鍵的地方,他專注於此,擺明了懶得管這個事。許問才說了兩句話,他就揮手要攆他,說:“沒事了吧,沒事就回去收拾了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出發。”
“還有一件事。”許問說。
“嗯?”連天青漫不經心。
“剛才姚師傅提到,本次桐和府徒工試的主考官,是孫博然孫大師。”許問說。
理論上來說,連天青沒提過,那本畫冊上也沒寫過,許問應該是不知道孫博然的名字的。所以他現在的話裡帶了一些試探的意思。
連天青提前大半年讓他研究孫博然的風格,難道是一早就知道下屆主考官是他了?
提前這麼久知道這件事情,連天青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他一直在舊木場沒出去過,是怎麼知道的?
沒想到連天青聽見這話,卻像是比他還吃驚的樣子。
他抬頭看許問,眉頭緊皺:“此事當真?”
“是,據說外麵已經傳開了。這是第一次以工匠大師作為主考官,周師兄說代表了朝廷當前的風向。”許問說。
“那個另當彆論。怎麼會讓孫博然當主考官的?”連天青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凝神思考片刻之後,看著許問說,“這樣的話,你這個魁首還真的危險了。”